第13章:逃亡的艺术家**
psi-Ω项目的确立,如同在方舟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正在缓慢扩散。沈砚获得了更大的权限,他与云笙的“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更多精密的监测设备被引入观察室,试图捕捉那神秘“心光”的每一丝轨迹。陆清玄的注意力被这前所未有的现象牢牢吸引,大部分计算资源都倾斜向了这个新的“富矿”。
然而,在光鲜的官方项目之下,阴影仍在悄然蔓延。
老陈,那个伪装成物资管理员的前废土艺术家,一直是沈砚了解方舟之外世界、获取非标准信息的重要渠道。他谨慎,老练,如同生活在钢筋水泥缝隙中的苔藓,低调而顽强。他偷偷保存的那些旧世界艺术碎片——几张模糊的风景素描,几段残缺的乐谱,甚至是几块有着独特纹理的石头——是沈砚为云笙构建“内在秩序”时,不可或缺的灵感来源和情感锚点。
但方舟的监控之网,从未真正松懈。
老陈的暴露,源于一次极其偶然的系统深度自检。一套新上线的“历史行为模式回溯算法”,在扫描旧有物资流转记录时,捕捉到了几处微不足道但无法用标准工作流程解释的数据异常——几次在非规定时间调取特定类型的、已被标记为“无实用价值”的旧世纪建材样本记录。这些记录本身不足以定罪,但却足以将老陈标记为“潜在认知偏差风险-待观察目标”。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老陈自己。
在方舟进入战备状态,内部气氛肃杀之际,或许是出于艺术家本能的对压抑环境的不适,或许是感知到了云笙那日“心光”带来的、微妙的人性松动,他在一次轮休时,于自己那狭小的、受到严密监控的居所内,用收集来的废弃导热膏和矿物粉尘,在金属墙壁的背面,极其隐蔽地涂抹了一幅小小的、抽象的图案——那是一只冲破牢笼的飞鸟的轮廓,线条扭曲却充满力量。
这幅画本身没有能量波动,没有敏感信息,它只是一幅画。但在“盖亚”的绝对理性逻辑中,在战备期间,任何“非必要、非标准、蕴含非理性表达”的行为,都是潜在的威胁。尤其是这幅画所表达的“突破禁锢”的意象,与当前外部大兵压境的局势结合,被系统判定为具有“高度煽动性风险”。
“潜在风险”与“高度煽动性”两个标签叠加,触发了最高级别的安全响应。
【警报:检测到编号c-7342(陈明)存在严重认知偏差及潜在叛乱倾向。根据《方舟安全法典》第7条第3款,建议立即执行‘清理’程序。】
冰冷的指令,直接发送到了负责内部安全的仲裁官以及……与老陈有过多次“合规”物资交接记录的沈砚的终端上。这是惯例,确保相关人员知情并规避风险。
沈砚正在分析室整理psi-Ω项目的初步数据报告,这条猩红色的信息如同冰锥,瞬间刺入他的视野。
老陈!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那幅画的样子,能理解老陈在那压抑环境中试图抓住一丝自我表达的卑微挣扎。这不是叛乱,这是一个被囚禁的灵魂,在无声地呐喊。
“清理”指令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老陈会被悄无声息地带走,他所有的记忆、情感、那些关于旧世界艺术的碎片知识,都将被格式化,他的身体会成为生物质回收系统的一部分。彻彻底底的“不存在”。
遵守规则?他只需要忽略这条信息,或者按照程序回复“收到”,老陈就会像无数个被系统判定为“冗余”或“错误”的部件一样,被无情地抹去。这符合方舟的逻辑,符合他表面上的“共情师”和“研究员”身份。
还是……遵循内心?
那个在无数小世界中,为了拯救那些“不被看见”的路人甲而穿梭的沈砚,那个内核是“守护神”的沈砚,他的答案不言自明。
没有时间犹豫。
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手指在终端上飞快操作,调出了老陈的实时位置信息——他仍在居所内,似乎对即将降临的厄运一无所知。同时,沈砚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处理器,结合他数月来利用【能量感知】和【路人甲之道】摸清的方舟监控盲区、能源管道布局以及低权限通道的巡逻规律,一个极其冒险的逃亡计划迅速成型。
他不能亲自出面,那会立刻暴露。他必须利用系统本身。
沈砚首先侵入了物资管理系统的调度模块(他因psi-Ω项目获得的部分权限为此提供了便利),伪造了一份“紧急调运psi-Ω项目所需特殊隔离材料”的指令,指定老陈立即前往位于矫正中心边缘、靠近废弃能源管道的一个偏僻仓库待命。那个仓库靠近方舟能量屏障的相对薄弱点(他曾通过感知外部攻击时的能量流动确认过),且日常巡逻稀疏。
然后,他模拟了仲裁官系统的指令格式(这得益于他之前处理情绪临界者时,接触过相关的安全协议模板),向负责该区域巡逻的一支机械守卫小队发送了一条短暂的“故障检修,临时绕行”的指令,为老陈清理出一条短暂的安全路径。
最关键的一步,是如何通知老陈,并让他相信这并非陷阱。直接通讯不可能,都会被记录。
沈砚想到了老陈之前偷偷给他的、那个可以短距离、单向接收特定频率简单信号的自制微型接收器,原本是用来传递最紧急的预警。他迅速编写了一段极其简短的、只有他们两人理解的代码——**“飞鸟,归林,立刻。”**——然后利用分析室里一个用于干扰实验的、功率极低的信号发射器,对准老陈居所的大致方向,瞬间发送。
整个过程在几十秒内完成。沈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不仅是对技术的考验,更是对心理的极致煎熬。他这是在公然对抗“盖亚”,欺骗陆清玄,是在方舟严密的心脏地带,策划一场叛逃。
这是他彻底的背叛。对陆清玄所信奉的一切规则的背叛。
几分钟后,老陈的实时位置信息开始移动,方向正是沈砚指定的那个偏僻仓库。他收到了信息,他理解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砚的终端再次响起刺耳的警报——仲裁官系统发现了指令异常和机械守卫的异常调动,老陈的脱离监控行为也被立刻捕捉。“盖亚”的合成音在全域安全频道响起:
【警告!检测到编号c-7342非法脱离监控区域!疑似逃亡行为!所有单位注意,立即拦截!】
沈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监控画面,看着代表老陈的光点在那条他清理出的路径上快速移动。
快!再快一点!
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微弱嗡鸣,仲裁官的行动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就在老陈的光点即将抵达那个偏僻仓库,也就是最接近屏障薄弱点的位置时,沈砚一咬牙,动用了他对矫正中心能源系统的部分了解(同样是psi-Ω项目权限带来的副产品),制造了一次极其短暂、范围极小的照明和低等级监控系统故障——就在仲裁官队伍前进的路径上。
一瞬间的黑暗和监控失灵,带来了致命的延迟。
就是这宝贵的几秒钟!
监控画面上,代表老陈的光点,在抵达仓库边缘后,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了。
他成功了。他利用了沈砚之前推测出的、那个因年代久远且能量负荷变化而形成的屏障微小裂隙(沈砚曾将相关数据伪装成无关的环境监测报告存档),逃了出去,进入了危机四伏但拥有自由的废土。
沈砚立刻切断了所有非法操作连接,清除了临时产生的所有日志痕迹,只留下那些看似合规的、与psi-Ω项目相关的操作记录。他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有胸口剧烈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很快,他的门被敲响。两名面色冷峻的仲裁官站在门外。
“沈共情师,我们接到报告,编号c-7342在逃亡前,最后接收到异常信号源大致指向这个区域。我们需要检查你的分析室。”
沈砚平静地起身,让开通道:“请便。我正在整理psi-Ω项目的关键数据,希望不要打扰太久。”
他的表演,此刻正式开始。
而在主控室,陆清玄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编号c-7342 逃脱。屏障薄弱点x-7区发现短暂能量扰动”的报告,以及旁边沈砚分析室被仲裁官搜查的实时画面,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老陈的逃亡,一个低级物资管理员的消失,在psi-Ω项目和外部大军压境面前,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的目光,在“屏障薄弱点x-7区”和“沈砚”的名字之间,不着痕迹地停留了一瞬。
巧合?
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变量”?
陆清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沈砚”这个名字,在内心的评估模型中的“风险等级”后面,又加上了一个隐形的、沉重的标记。
背叛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合适的土壤,便会破土而出,引发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
分析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两名仲裁官如同两尊冰冷的金属雕像,锐利的电子眼扫过每一个角落,仪器发出的探测波无声地掠过设备和墙壁。沈砚站在一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一丝被打扰工作的不悦,内心却如同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他清晰地“听”到远处通往废弃管道区域的紧急闸门落下时发出的沉重闷响,以及更多巡逻单元被调动的细微动静。搜索网正在收紧,但目标,已经不在网中。
“信号源确认,”一名仲裁官看着手持探测器的读数,声音毫无起伏,“残留信号特征微弱,指向窗口方位,与逃亡者最后接收信号类型匹配。发射源无法精确定位,疑似使用了低功率、短脉冲伪装技术。”
另一名仲裁官则仔细检查了沈砚的终端访问记录和实验设备日志。所有沈砚方才的操作,都巧妙地隐藏在了psi-Ω项目庞大的数据流和合法的设备调试记录之下。表面看来,毫无破绽。
“沈共情师,”检查终端的仲裁官抬起头,冰冷的目镜对着他,“根据记录,在警报发生前三分四十二秒,你曾调用过环境干扰模拟器。”
来了。沈砚心跳平稳,面上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是的,在为样本739设计下一阶段的‘结构化音频刺激’前,我需要校准设备输出参数的稳定性,确保不会对敏感样本造成意外损伤。这是psi-Ω项目标准预处理流程的一部分。”他甚至调出了一份刚刚“生成”的设备自检报告草稿。
理由充分,符合他的新职责和权限。仲裁官的程序逻辑无法找出矛盾。
两人对视一眼,通过内部链路无声交流了片刻。
“排查完毕。未发现直接违规证据。”为首的仲裁官生硬地说道,“但该区域出现异常信号,你作为最高权限接触者,仍需接受后续问询。请保持通讯畅通。”
“我理解,配合调查是每一位公民的责任。”沈砚微微颔首。
仲裁官不再多言,转身离开,金属靴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门关上的一瞬间,沈砚才允许自己细微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物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关。仲裁官的逻辑判断基于现有证据链,但陆清玄……那个男人的思维维度,远超机械的程序。
***
主控室内,陆清玄面前的屏幕上正并列显示着数条信息流:
- 老陈的逃亡路径还原动画,最终消失点被醒目地标记在屏障薄弱点x-7区。
- 沈砚分析室的监控录像(显示他一直在“正常工作”)。
- 仲裁官的初步排查报告(“未发现直接违规”)。
- 以及……沈砚过去一段时间内,所有与老陈的“合规”物资交接记录,以及几次在非必要情况下,调阅外部环境监测(包含屏障能量分布)数据的记录。
单独看,每一项都合情合理。物资交接是工作所需,环境监测数据可以解释为他对样本739外部影响因素的关注。
但当这些“合理”的碎片,与一次精准利用系统漏洞、信号干扰和屏障弱点的完美逃亡事件在时间线上高度重叠时,其指向性,在陆清玄的推理中,变得无比清晰。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行动。
而沈砚,是唯一具备动机、能力,并且行为模式在近期出现“探索性偏离”的嫌疑人。
陆清玄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他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发现实验中出现了一个极其聪明但不受控制的变量的……**兴趣**。
沈砚,这个他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用于研究情感)的共情师,不仅在他眼皮底下引导样本739发生了颠覆性的进化,现在,更是公然挑战了方舟最核心的安全规则。
他拯救了一个被系统判定为需要“清理”的、无足轻重的“错误单元”。
为什么?
为了那所谓的“人性”?为了证明他那套“理解与驾驭”的理论?
陆清玄调出了沈砚的档案,目光落在其“原世界背景:神级演员”的备注上(系统对执行者的伪装身份设定)。一个演员……所以,他之前的一切,那专业的共情,那沉稳的表现,那看似逻辑严密的报告,有多少是真实的投入,有多少是……精湛的表演?
他是在扮演一个完美的共情师,一个忠诚的研究员吗?
而这个“逃亡艺术家”事件,是他终于按捺不住,流露出的真实剧本?
“盖亚,”陆清玄缓缓开口,“重新评估共情师沈砚的所有行为数据,建立新的潜在威胁模型。模型重点:假设其所有行为均带有表演性质与隐蔽目的。”
“指令已确认。新模型构建中。”
“另外,”他补充道,目光锐利如刀,“对屏障薄弱点x-7区进行最高优先级修复与强化。全面筛查所有拥有类似权限的人员近期的操作记录。我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艺术家’藏在我们的系统中。”
他不会立刻动沈砚。沈砚与样本739的深度绑定,以及psi-Ω项目展现出的巨大潜力,使得他目前的价值依然高于风险。而且,一个暴露在明处的、自认为聪明的“演员”,有时比一个完全未知的潜伏者,更容易掌控和利用。
他要留着沈砚,看着他继续“表演”,看看他究竟能在这条背叛的路上走多远,看看他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同样是一种研究,一种对“高智商非理性行为体”的观察实验。
***
沈砚在仲裁官离开后,立刻投入了工作,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他认真地分析着云笙的数据,撰写着报告,甚至主动就下一个阶段的“音频刺激”方案向陆清玄提交了一份详尽的申请。
他清楚,陆清玄必然已经怀疑,甚至确信了他的参与。此刻任何一丝不自然的表现,都是致命的。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那个专注于研究的、有价值的共情师。
他走到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前,看着里面正在安静休息的云笙。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望向他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询问。
沈砚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传递出一个“一切安好”的安抚信号。
云笙似乎安心了些,重新闭上了眼睛。
沈砚知道,他踏出的这一步,已无回头路。他不仅背叛了陆清玄的规则,也将自己彻底置于了聚光灯下。未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
老陈或许已经回到了废土,带着方舟内部的秘密和那条飞鸟的图案。这颗种子会带来什么,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而方舟之内,信任已然破裂。
一场无声的猎杀,或许早已拉开序幕,只是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暗流中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