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骨船撕裂东海波涛,向着葬魔海飞驰。船尾的浪痕很快被铅灰色云层吞没。甲板上,熊和共倚着船舷,浑身浴血,气息微弱。玄铁暗金的肌肤被血污覆盖,左肩右腿的伤口深可见骨,腰肋间的乌黑硬痂剧烈蠕动。赤炎蛇毒的阴寒与灼痛如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经脉,带来撕裂的痛楚。
柳轻烟跪坐在他身侧,素白衣裙沾染了暗红血污。她紧咬下唇,强忍泪水,纤细而稳定的手指正小心清理着他身上最狰狞的伤口。一枚枚闪烁丹霞灵光的银针随她指尖捻动,精准刺入熊和共周身大穴。针尾微颤,引动稀薄的天地灵气,化作温润暖流渡入他残破的躯体。
她的动作迅捷轻柔,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脸色因灵力消耗而略显苍白。丹霞峰秘传的《回春针诀》在她手中带着决绝的韵律。她不敢分心,全部意念都集中在指尖银针与他体内混乱奔涌的气血上。
“呃…”随着一股丹霞灵力抚平一处暴走的混元节点,熊和共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艰难睁眼,视线模糊却清晰地映出柳轻烟布满担忧的侧脸,和她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定。
“轻烟…”他的声音嘶哑干涩,“…辛苦…”
柳轻烟没有抬头,飞快捻动下一根银针,刺入他腰肋硬痂旁鼓胀的乌黑脉络,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别说话,凝神!守住心脉!”丹霞灵力化作柔韧丝线,试图捆缚那躁动的蛇毒。
熊和共不再言语,闭目强守灵台清明,竭力引导着体内微弱的轮转混元之力,配合她的针法,艰难梳理着狂暴的力量与阴毒的侵蚀。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微弱却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猛地从他怀中爆发!
熊和共身体剧震!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熔金与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
柳轻烟捻针的手指也猛地一僵,惊愕地看向他胸口——那震颤的源头!
是那枚龟甲碎片!
此刻它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疯狂震颤!碎片表面那些模糊的玄奥线条竟如活物般亮起!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混沌微光!
更奇异的是,那光芒如呼吸般明灭,隐隐指向船头正前方——葬魔海深处那片风暴漩涡与空间乱流最为狂暴的黑暗区域!
一股无形的悸动感顺着那明灭的指引,如潮汐般冲击着两人的神魂!那感觉并非恶意,而是一种深沉宏大的呼唤!带着宿命般的吸引,一种尘封秘密即将揭开的悸动!
“这是…?”柳轻烟美眸中充满震惊,指尖的丹霞灵力微微紊乱。
熊和共心神剧震!他强忍剧痛与虚弱,挣扎着伸手入怀,将那枚散发苍茫微光的龟甲碎片紧握掌心!入手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温润的搏动!
那指向葬魔海深处的悸动感更加清晰了!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在灵魂深处无声呐喊!
“葬魔海…深处…”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惊疑,目光死死盯着碎片光芒指引的方向。
墨骨船破浪疾驰,距离葬魔海那墨黑色的海水与压抑铅云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开咸腥、铁锈与暴戾的气息。
就在熊和共心神被龟甲异动完全吸引时。
船头阴影处,空间如水波荡漾。
一个佝偻的身影无声浮现。
破旧道袍,黑陶酒壶,浑浊的老眼。
正是玄尘子!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登船,抱着酒壶,浑浊的目光穿透翻滚铅云,死死锁定龟甲碎片指向的葬魔海深处!他脸上的醉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深藏的惊悸!
“果然…是它醒了…”玄尘子嘶哑的声音打破沉寂。
熊和共和柳轻烟同时一惊,猛地看向船头!
“师父?!”熊和共强提一口气,“您知道这是什么?它指向何处?”
玄尘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枯瘦左手,对着龟甲碎片隔空虚引。
嗡!
龟甲碎片光芒骤盛!碎片上玄奥线条疯狂流转,瞬间投射出一片朦胧光影!
光影变幻,依稀勾勒出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片比葬魔海更加深邃的死寂海域!海水如凝固墨玉。海域中心悬浮着一具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古老骸骨!骸骨形态狰狞而神圣,缠绕着粗大如龙、闪烁暗红符文的锁链!锁链另一端深深扎入骸骨下方由破碎星辰、扭曲空间和凝固混沌能量构成的恐怖漩涡!
而在那骸骨轮廓核心,一点微弱跳动的暗红光芒正与熊和共怀中的龟甲碎片产生强烈共鸣!
光影持续数息便溃散消失。
但那景象已如烙印般刻入两人脑海!
“那…那是什么?”柳轻烟声音微颤,脸上血色尽褪。
熊和共紧握龟甲碎片的手心已被汗水浸透,心脏狂跳!他终于明白,血袍首领为何盘踞风暴之眼!一切都指向这龟甲碎片呼唤的源头!
玄尘子收回枯手,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之气驱散了些许惊悸,却无法掩盖那深沉的凝重。他浑浊的目光转向熊和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那地方…是葬魔海真正的核心,也是…一切的起点与终结。”玄尘子的声音嘶哑缓慢,“上古战场…神魔埋骨之地…亦或是…囚笼。”
他抬手指向龟甲碎片光芒指引的黑暗深处:
“你怀中碎片与那骸骨核心的红芒同出一源。此物非宝,乃…钥匙,亦是诅咒。它沉寂万古,如今苏醒…是呼唤,亦是宿命的牵引。”
玄尘子的目光落在熊和共浴血的身躯上,深深看进他那双熔金与幽蓝轮转的眼眸。
“小子…”玄尘子灌了一口酒,辛辣气息在风中弥散,“此去,非为寻宝,乃赴死局。”
“风暴之眼只是门户,其后是空间乱流、混沌能量、以及被囚禁万古的凶戾存在。赤炎魔宗所求不过是那邪异红芒泄露的一丝力量。而你…”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重:
“你之《阴阳混元经》,你之玄铁金身,你之撼山拳套,乃至你怀中这龟甲碎片…皆与那源头骸骨有着斩不断的因果!此乃宿命之局,避无可避!”
玄尘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熊和共:
“你若不去,龟甲碎片异动会越来越强,终将引来不可测之灾劫,祸及你身,更祸及…你身边之人。”他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柳轻烟。
“你若去…”
玄尘子仰头将壶中劣酒一饮而尽,空壶抛入翻涌的墨色海水。他佝偻的身躯仿佛挺直一瞬,一股恐怖气息一闪即逝。
他凝视着熊和共,嘶哑的声音带着洞穿轮回的苍茫:
“此去,丹成…或陨!”
“再无第三种可能!”
四字如雷霆劈在熊和共心湖!
丹成!仙凡之隔!长生大道的起点!
陨落!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没有退路!没有侥幸!
熊和共的身体因激动与剧痛而颤抖,握着龟甲碎片的手青筋暴起。他低头看着掌心明灭指引的碎片,又抬头望向葬魔海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风暴漩涡在铅云下若隐若现,扭曲的空间电弧跳跃如巨兽獠牙。
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飞掠。最终定格在柳轻烟含泪却坚定的眼眸上,定格在玄尘子饱含深意的目光中。
他熊和共,一路行来,何曾退过半步?他的道,本就是于绝境中争命,于毁灭中新生!
龟甲碎片是钥匙,是诅咒,亦是他破茧成丹的契机!
“呼…”熊和共深深吸气。葬魔海暴戾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灼痛,也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绝!
他缓缓挺直被剧痛压垮的脊梁。尽管身体残破,气息微弱,但一股沉凝凶戾的磅礴战意却如被点燃的星辰,自他残躯深处轰然爆发!玄铁暗金的肌肤下,暗金色流光顽强流转,与龟甲碎片的苍茫微光交相辉映!
他摊开掌心,龟甲碎片的光芒感应到主人意志,变得更加炽盛,指向葬魔海深处的悸动也更加清晰急迫!
熊和共转过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熔金与幽蓝轮转的眼眸深深望进柳轻烟盈满担忧的眼底。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生死诀别,只有沉淀了所有情感的沉静与温柔,以及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嘶哑的声音压过了葬魔海的怒涛:
“轻烟。”
“调转船头。”
“我们去…”
他的目光如利剑穿透无尽黑暗,死死钉向龟甲碎片指引的葬魔海核心:
“…风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