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铃声像生锈的铁片刮过耳际,林暮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把铁北中学的煤渣跑道染成一片橘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家,而是拐了个弯,朝着江川家的方向走去。书包里装着新买的素描纸,还有江川昨天给他的那12支中华牌铅笔,笔杆在帆布包里随着他的脚步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路过巷口小卖部时,林暮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王磊他们今天没出现,大概是觉得昨天被林暮反抗后没趣了。他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那个干瘪的馒头,早上江川硬塞给他的,说中午别又啃冷的。现在馒头已经温乎了,带着点江川手心的温度。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挂在维修铺门口的暂停营业木牌。三合板在傍晚的风里晃悠着,三个墨字被夕阳照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江川式的烦躁。林暮的心里也跟着沉了沉,脚步却没停,朝着筒子楼走去。
楼道里比往常更暗,大概是灯泡又坏了。林暮摸索着爬上二楼,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江川单脚跳行的声音,伴随着铁蛋偶尔的叫。他轻轻敲了敲门。
江川的声音有点闷。
林暮推开门,江川正单脚站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个旧日历,眉头皱得像个疙瘩。听到门响,他回过头,额角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急的。
回来了。江川把日历扔回桌上,单脚跳到小马扎上坐下,动作比昨天更吃力了些。
林暮点点头,放下书包,叔叔睡了吗?
刚睡着。江川指了指里屋,药喂过了,水也喝了。
林暮了一声,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放着一碗没动几口的粥,已经凉透了。他皱了皱眉,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热粥。铁蛋跟在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叫着要吃的。
等会儿给你弄猫粮。林暮小声说,从橱柜里找出一个干净的碗,把粥倒进去,放在煤气灶上加热。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煤气灶的声音和铁蛋偶尔的叫声。林暮看着锅里翻滚的粥,心里想着楼下那个空荡荡的维修铺。那几块木板搭起来的棚子,平时总是堆满了自行车和零件,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能传到老远。现在突然空了,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慌。
江川,林暮端着热好的粥走出去,放在江川面前,我想了想,我还是去维修铺帮你看着吧。
江川正在摆弄那个工具箱,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去维修铺看着。林暮重复道,语气很坚定,放学后就去,早上上学前也去转转。有人来修车就告诉他们你脚伤了,让他们过几天再来。这样至少能看着点东西,也不会丢了熟客。
江川皱起了眉头:你能看什么?那些零件你认识几个?
我不用认识零件,林暮说,我就坐在那里看着,有人来我就解释清楚。再说了,万一有小偷呢?那些工具零件虽然不值钱,但也是你吃饭的家伙啊。
江川没说话,低头看着碗里的粥,用勺子无意识地搅着。林暮知道他在犹豫,也不催,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的回答。铁蛋趴在林暮脚边,好像也在帮他说话似的,对着江川叫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川才抬起头,看着林暮:你知道哪些是值钱的零件?知道哪个扳手配哪个螺丝?
我不知道,林暮诚实地摇摇头,但是我可以学。你告诉我哪些是常用的,哪些是贵重的,我会看好的。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乱动你的工具,就只是看着。
江川盯着他看了半天,林暮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种眼神江川昨天在医院见过,当时林暮也是这样看着他,说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那时候江川心里就动了一下,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行了行了,江川摆摆手,像是妥协了,想去就去吧,别给我添乱就行。
林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我不会添乱的!我保证!
江川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那点烦躁好像被冲淡了一些。他放下勺子,单脚跳着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鞋盒。打开鞋盒,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些零钱、收据,还有一部手机。
那是一部诺基亚1110,黑色的外壳已经磨得发亮,边角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屏幕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保护膜,上面还有几道裂纹。江川拿起手机,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电量满格。
拿着。江川把手机递给林暮,这是我妈的旧手机,待机时间长。我的号码设了快捷键1,有搞不定的就打电话。
林暮接过手机,入手沉甸甸的,比他以前用过的任何手机都要重。手机外壳上还留着江川手心的温度,带着点机油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生怕给弄坏了。
记住了,江川又叮嘱道,语气很严肃,别乱动工具,尤其是那些精密的零件,你毛手毛脚的别给我弄坏了。有人来修车,简单的打气、补胎你要是敢碰,我打断你的腿。复杂的活就直接推掉,说我脚伤了,过几天再来。
我知道了,林暮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我不动工具,就看着。有人来我就说你脚踝韧带拉伤,医生让休息七天,让他们过几天再来。
江川满意地点点头,要是有熟客问起,就说我在家养伤呢,别扯别的。
林暮应着,心里有点小激动。他终于可以为江川做点什么了,而不是只会在旁边看着,或者画几张画。
江川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单脚跳着走到工具箱边,从里面拿出一把折叠刀,递给林暮:拿着。
林暮愣了一下,没接:拿这个干什么?
防身用。江川说,维修铺那边晚上黑灯瞎火的,万一遇到什么事,用这个吓唬吓唬人也好。
我不要,林暮摇摇头,我不会用刀,而且也不会遇到什么事的。
江川皱了皱眉: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林暮还是没接,只是看着江川:我真的不需要。铁蛋会陪着我,它很厉害的。
铁蛋像是听懂了林暮的话,叫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林暮的裤腿。
江川看着一人一猫,叹了口气,把刀收了回去:行吧,你自己小心点。要是遇到王磊那几个混蛋,别硬碰硬,赶紧给我打电话。
林暮重重地点点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江川单脚跳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马扎,递给林暮:把这个带去,坐着舒服点。
林暮接过小马扎,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江川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关心他的。
那我现在就下去?林暮问。
去吧,江川点点头,记得把门锁好,晚上早点回来。
林暮应着,拿起小马扎,转身就要走。铁蛋立刻跟了上来,尾巴竖得笔直。
林暮,江川突然叫住他。
林暮回过头:
江川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那个......要是真有人来修车,实在推不掉......他顿了顿,就给我打电话,我教你怎么应付。
林暮笑了笑:我知道了。
看着林暮和铁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川才松了口气,单脚跳着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林暮正把小马扎放在维修铺门口,然后坐在上面,铁蛋趴在他脚边。夕阳的光洒在他们身上,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江川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这个当哥的,居然要让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弟替他看摊。可是转念一想,有林暮在,至少维修铺不会真的空着,那些熟客也不会以为他不干了。
江川叹了口气,单脚跳着回到桌边,拿起碗里的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粥已经有点凉了,但喝在肚子里,还是暖暖的。
楼下,林暮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维修铺。棚子里堆满了各种零件和工具,墙上挂着几条旧轮胎,角落里放着一个装满废机油的铁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铁锈的味道,以前林暮觉得很难闻,现在却觉得很亲切。
铁蛋趴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林暮拿出江川给他的诺基亚手机,小心翼翼地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时间和日期。他学着江川的样子,按了一下快捷键1,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正在拨打...江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传来江川不耐烦的声音:又怎么了?
没什么,林暮小声说,我就是试试手机能不能用。
废话,不能用我给你干什么?江川没好气地说,没事别老打电话,浪费电。
哦,知道了。林暮说,那我挂了。
挂了电话,林暮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心里踏实了很多。他看着维修铺里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这里的一份子。他拿出书包里的速写本,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眼前的维修铺。夕阳的光透过棚子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散落的零件在光线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看起来格外生动。
林暮的笔触很轻,很稳,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不再只是一个躲在画板后面的旁观者,他要和江川一起,撑起这个小小的维修铺,撑起他们的生活。
楼上,江川挂了电话,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单脚跳着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林暮正坐在小马扎上,低头画着什么,铁蛋趴在他脚边睡着了。夕阳的光洒在他们身上,看起来很安静,很和谐。
江川的心里突然有点发酸。他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开始一个人扛起这个家,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修东西,从来没有时间像林暮这样安静地画画。有时候他真羡慕林暮,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能那么专注地做一件事。
江川叹了口气,单脚跳着回到桌边,拿起那个旧日历。红圈里的字格外刺眼,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心里。七天,还要等七天他才能下地干活。这七天里,维修铺没有收入,父亲的药钱,房租,水电费,一样都不能少。
江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单脚跳着在屋里转来转去。他知道林暮是好意,可是让一个画画的来看维修铺,怎么想怎么不靠谱。万一有人来修车,林暮说不明白怎么办?万一真的有小偷,林暮能应付得了吗?
越想越烦躁,江川索性单脚跳着走到里屋,掀开帘子看了看父亲。江父睡得很沉,呼吸有点急促。江川帮他掖了掖被角,又轻轻退了出来。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江川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林暮,可是一想到那些等着交的账单,他就坐立难安。
楼下,林暮还在画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打开棚子里那个昏黄的灯泡,继续画着。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铁蛋醒了,伸了个懒腰,走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林暮放下画笔,摸了摸铁蛋的头:饿了吧?我带你回家吃饭。
他收拾好画具,锁好维修铺的门,带着铁蛋朝着筒子楼走去。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林暮的心里很踏实,他知道,只要他和江川一起努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楼上,江川听到楼下传来林暮和铁蛋的声音,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单脚跳着走到窗边,看着林暮和铁蛋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许,有林暮在,这七天也不是那么难熬。
(玩得太嗨了,差点忘了更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