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尘居深处,一间专门用于药浴的石室中,雾气氤氲,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机混合着各种珍稀灵药的香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林晏赤身盘坐于一口巨大的青玉石缸内,缸内泉水呈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翡翠色泽,正是青木宗秘宝“生生造化泉”。
此刻,泉水翻滚,仿佛活物,三片闪烁着九彩光晕、形状如心形的“九转还魂草”叶片在水中沉浮,不断释放出滋养魂魄的本源之力。
更有一滴乳白色、厚重如汞的“万年石乳”悬浮在泉眼中心,缓慢旋转,散发出精纯至极的天地精华。
这配置,若是传扬出去,足以让外界无数修士疯狂。
然而,身处其中的林晏,感受却并非全然舒适。
海量的生机与药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涌入他残破的躯体。
修复经脉、滋养肉身的舒泰感确实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灌入”的胀痛感,尤其是当这些生机之力试图涌入他那空空如也、布满裂痕的灯核时。
嗡——!
沉寂的寂灭之茧再次被触动,灰白色的死寂之气自主弥漫开来,顽强地抵抗着外界生机的侵入。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林晏的丹田内形成了诡异的拉锯战。
一边是磅礴的生机想要修复一切,另一边是冰冷的寂灭坚守着最后的“领土”。
林晏的身体成了战场,时而如同被暖阳包裹,通体舒坦;
时而又如坠冰窖,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
剧烈的痛苦在这冰火两重天的交替中不断加剧,他的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混合着药液滑落,脸色在青白之间变幻。
他紧守着一丝灵台清明,回忆着墨渊长老离去前的嘱咐:“外药为辅,内观为主。引导它,而非对抗它。你的灯核虽残,其‘源’未灭。试着去感应那份‘源初’的生机,它是你与青木源灯唯一的联系。”
引导?感应?
林晏摒弃杂念,不再去试图控制那两股肆虐的力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破碎的灯核废墟之中。
忽略寂灭之茧的冰冷,忽略外来生机的灼热,他如同一个盲人,在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中,摸索着那一丝属于自己的、微弱的“源”之气息。
时间在痛苦与专注中缓慢流逝。
一天,两天……
就在他几乎要被无尽的痛苦和徒劳的搜寻耗尽心神时,在那破碎灯核的最边缘,一点几乎被忽略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极其微弱,并非外来的翡翠生机,也非寂灭的灰白,而是一种内敛的、温润的青色。
它仿佛源自灯核诞生之初最本质的一点灵光,脆弱,却带着一种不屈的韧性。
找到了!
林晏心中一动,所有意念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全部集中向那点微弱的青色源光。
他不再试图汲取外界的磅礴生机,而是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的意志为引,如同呵护幼苗般,轻轻拂过那点源光。
源光似乎感受到了呼唤,微微明亮了一丝。
他尝试着,引导一丝丝被“生生造化泉”淬炼过的、最为温和的精纯生机,绕过寂灭之茧的锋芒,如同溪流润物细无声般,缓缓注入那点源光之中。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需要无比精细的控制。
稍有不慎,引动的生机过多,便会再次惊动寂灭之茧;
而过少,则杯水车薪,毫无意义。
但林晏做到了。
凭借着过人的毅力,以及在医道药理上培养出的对能量细致入微的感知力,他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那点青色源光,在得到了一丝同源且温和的补充后,终于稳定下来,并且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开始自我修复、壮大。
它不再是被动承受侵蚀的残火,而是开始主动吸收着契合自身的能量。
就在青色源光稳定下来的瞬间,林晏的“眼前”豁然开朗!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丹田内的景象:一片破碎的、黯淡的虚空中央,一个由灰白色死寂丝线缠绕而成的冰冷“茧”牢牢盘踞。
而在距离这茧不远处的虚空边缘,一点微小的青色光点正顽强地闪烁着,光点虽小,其核心却似乎蕴含着一个极其复杂、不断生灭变化的古老符文虚影——那便是青木源灯的本源印记!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与脚下这座青木宗山脉,与这间石室中弥漫的浓郁草木生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联系。
仿佛他不再是一个外来者,而是成为了这片生机盎然之地的一部分。
一直守在外间的洛风似有所感,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三日未至,竟已初步沟通源灯印记,稳住了生机流逝……此等悟性与韧性,难怪师尊舍得动用至宝。”
石缸内,林晏依旧紧闭双目,但紧蹙的眉头已然舒展了许多。
身体的剧痛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灵魂即将溃散的虚弱感得到了遏制。他找到了方向——温养这点源初之光,使其不断壮大,直至能反哺自身,甚至……或许有一天,能温暖那个冰冷的茧。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尝试将一丝感知延伸向那寂灭之茧,想要探查苏辞状况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感受到了林晏体内那缕真正“青木源灯”气息的稳固与壮大,那寂灭之茧微微一颤,一道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尖刺,猛地撞入林晏的心神!
并非攻击,而是一段残缺模糊、却充满绝望与不甘的画面碎片:
……无尽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
……一盏灯……一盏燃烧着幽绿火焰、灯罩材质诡异(人皮?)的灯笼,在黑暗中沉浮……
……一个模糊不清、却带着滔天怨恨与威严的声音在回响:“……容器……终将归位……”
……强烈的抽取感,仿佛灵魂要被撕裂,拖入那盏灯笼之中……
“呃啊!”林晏闷哼一声,猛地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大口喘息,眼中充满了惊悸。
那是……苏辞残魂被封存前最后的记忆片段?还是寂灭诅咒本身携带的信息?
那盏幽绿的灯笼……莫非就是蜀州城刺史府中,那盏昼夜不熄的人皮灯笼?
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容器”?
而“归位”二字,更是让他心中泛起无尽寒意。
苏辞,或者说他们这两个身负同命契的人,对于那盏灯笼而言,究竟是什么?
药浴仍在继续,生机不断涌入,修复着他的伤体,滋养着那点源灯微光。
但林晏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本以为到了青木宗,找到了暂时的安全,距离解救苏辞更近了一步。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却告诉他,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远不止是寂灭诅咒和一个守护印记那么简单。
在那遥远的蜀州,一场更深、更黑暗的阴谋,似乎早已将他们锁定。
墨渊长老所说的“风暴”,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得多。
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生机,尽快变强!
他重新闭上双眼,更加专注地引导药力,温养那点青色源光。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神深处,除了救回苏辞的执念,更多了一份拨开迷雾、直面黑暗的决绝。
石室外,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唯有药尘居内,那翡翠般的药液仍在轻轻荡漾,伴随着一个少年于绝境中,艰难点燃的、不屈的求生与求知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