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尘居正堂,灯火如豆。墨渊长老并未如往常般烹茶,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凝重。洛风静立一旁,神色肃然。
林晏步入堂内,恭敬行礼:“弟子林晏,拜见师尊,师兄。”
墨渊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源灯初稳,魂伤稍复,进境尚可。看来藏经阁数日,你并非毫无所得。”
他的语气平淡,但林晏却心中一凛,感觉师尊似乎已洞悉他在藏经阁的所有经历,包括那深处的异动。
“赖师尊赐药、长老赐符,弟子方能稳住伤势,略有所悟。”林晏谨慎应答。
墨渊没有继续追问藏经阁之事,而是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唤你前来,是有两件事。”
他走到桌案前,手指轻轻一点,一道灵光投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幅模糊的光影地图,其上山川河流的轮廓不断变幻,最终定格在西南方向一片被浓重迷雾标注的区域。
“第一,关于你追寻的‘灵祈族’。”墨渊指向那片迷雾区域,“根据宗门最新汇集的信息,以及你父亲当年留下的一些零星笔记相互印证,灵祈族最后的避世之地,有七成可能,位于南疆‘万瘴谷’深处。”
“万瘴谷?”林晏凝视着那片被标注为极度危险的区域,光是名字就让人望而生畏。
“不错。那里毒瘴弥漫,妖兽横行,地势诡谲,更有诸多上古遗留的迷阵与禁制,凶险异常。寻常修士踏入,九死一生。也正因如此,才能成为灵祈族这等避世族群的最后屏障。”墨渊语气沉重,“而且,近些年,那片区域并不平静。”
他目光转向洛风。洛风会意,上前一步,沉声道:“据外围巡守弟子回报,近月来,南疆边界,尤其是万瘴谷外围,发现了多起燃魂阁活动的痕迹。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动作频繁,与当地几个邪修小势力也有接触。我们怀疑,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也是灵祈族,或者与灵祈族守护的某物有关。”
燃魂阁也在找灵祈族?!
林晏心中一震。是因为苏辞母亲的身份暴露了?还是灵祈族本身拥有的净化魂毒之力,对燃魂阁构成了威胁?或者,两者皆有?
“他们是想斩草除根,还是……另有所图?”林晏追问。
“目前尚不明朗。”洛风摇头,“但可以肯定,你若前往南疆,必将与燃魂阁的人正面遭遇。风险极大。”
墨渊接话道:“此乃其一。其二,是关于蜀州的消息。”
他袖袍再挥,光影地图变幻,呈现出蜀州城的轮廓。只是此刻的蜀州城影像,被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黑灰色邪气笼罩,城中心刺史府的位置,更是隐隐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暗红。
“我们安插在蜀州城的暗线,三日前冒死传出最后一道讯息后便彻底失联。”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讯息提及,刺史府那盏人皮灯笼,在你血契崩裂熄灭后不过七日,便以某种代价更沉重的邪法重新点燃!且光芒由幽绿转为暗红,邪异更胜往昔!”
林晏瞳孔骤缩。灯笼重燃了?!而且变得更强?
“不仅如此,”墨渊继续投下重磅消息,“城中活纸人再次出现,且不再是无意识的游荡,而是形成了有组织的巡逻与捕杀!刺史府似乎在利用重新点燃的灯笼,大规模地、有目的地搜捕身具特定生辰八字或是魂魄特质之人。蜀州城……已彻底沦为一座被邪术掌控的魔窟!”
搜捕特定魂魄之人?是为了补充灯笼的“燃料”,还是为了寻找新的“容器”与“契引”?
林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蜀州城的局势,竟然恶化得如此之快!那刺史的疯狂与手段,远超想象。
“暗线最后传来的信息碎片显示,”洛风补充道,语气凝重,“刺史似乎在准备一场大型的‘祭典’,时间就在……下一个月圆之夜。而祭典的核心,似乎与‘双生’、‘归位’有关。”
双生!归位!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再次劈中了林晏。果然和他们有关!刺史没有放弃,他还在执着于完成那“双生魂灯”的邪术!他和苏辞,仍然是关键的目标!
堂内陷入一片沉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前有南疆险地,燃魂阁窥伺;后有蜀州魔窟,邪祭迫近。两条路,皆布满荆棘,危机四伏。
墨渊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林晏,缓缓开口:“情况便是如此。前往南疆,寻找灵祈族,或有一线生机破解你与那女子的困局,但路途凶险,且可能直面燃魂阁。返回蜀州,阻止邪祭,关乎一城生灵,亦是了解你父亲之事与自身因果之战,但敌人势大,近乎以卵击石。”
他将选择权,交还给了林晏。
“宗门的态度是?”林晏抬起头,看向墨渊。
“青木宗隐世,不便大举介入世俗纷争,以免引发更大动荡。但,”墨渊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厉芒,“燃魂阁余孽肆虐,危及我宗门人,宗门绝不会坐视不理。你可代表个人前往,宗门会在情报、部分资源上给予你支持。洛风……亦可随行护持一段路程,但无法直接介入蜀州之争。”
这已是宗门在规则内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支持。
林晏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父亲的身影,闪过苏辞沉睡的灵识,闪过蜀州城那些可能正在遭受苦难的无辜百姓。
南疆之行,是为了救苏辞,是为了获得破解死局的力量。
蜀州之战,是为了复仇,是为了终结祸乱,也是为了彻底了解这一切的根源。
两者并非完全割裂。
灵祈族的力量,或许也能用于对抗燃魂阁的邪术。
而阻止蜀州邪祭,破坏双生魂灯,同样是在解救苏辞,打破宿命。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尽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师尊,”他拱手,声音清晰而沉稳,“弟子欲先行前往南疆。”
墨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他先选择看似更缥缈的南疆。
林晏解释道:“灵祈族之秘,关乎苏辞苏醒之法,亦可能找到对抗魂毒之术。若能成功,再返蜀州,方有更多胜算。否则,即便此刻返回,恐怕也难以扭转乾坤,徒增伤亡。”
他看向那光影地图上被邪气笼罩的蜀州城,一字一句道:“况且,距离月圆之祭,尚有一月之期。弟子会尽快在南疆找到所需之物,而后……必定赶回蜀州,在那邪祭完成之前,做一个了断!”
他的选择,并非退缩,而是以退为进,谋定后动。
墨渊凝视他片刻,缓缓点头:“既然你已有决断,那便依你之意。三日之后,便让洛风送你至南疆边界。之后之路,需你自行闯荡。”
“弟子明白!”林晏躬身。
“下去准备吧。”墨渊挥了挥手。
林晏与洛风一同退出正堂。
夜色更深,凉意沁人。
林晏抬头望向南方那片未知而危险的土地,目光锐利如刀。
南疆万瘴谷,灵祈族……无论前方是何等龙潭虎穴,他都必须闯上一闯!
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正堂内的墨渊长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轻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万瘴谷……灵祈族……希望那则关于‘木灵圣体’的古老预言,不会应在你身上吧。
否则,引动的,就不仅仅是燃魂阁了……”
窗外的夜风中,似乎传来了一声遥远的、来自南疆深处的、若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