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龙参园”的木牌立起来,像在山海屯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最初的惊奇和议论过后,屯里人发现张西龙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真切切地扎在了后山那片林子里,每日里忙碌的身影比伺候自家庄稼地还要上心,那股看热闹、说风凉话的劲儿也就渐渐淡了。毕竟,渔家人和山民骨子里都敬重肯下力气、有正经营生的人。
参园的建设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日后漫长而精细的管理。张西龙深知,人参这“娇贵”的玩意儿,从种子落地到最终收获,是一场长达数年的马拉松,比拼的不是爆发力,而是极致的耐心和一丝不苟的照料。
播种下去约莫半个月后,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清晨,张西龙照例来到参园巡查。当他蹲下身,拨开覆盖的苔藓,仔细查看畦垄时,心脏猛地一跳!只见在湿润黝黑的土壤缝隙里,一点点极其柔弱的、顶着种壳的嫩黄绿芽,如同羞涩的精灵,悄然探出了头!
“发芽了!福海叔!栓柱!快来看!参籽发芽了!”饶是张西龙心性沉稳,此刻也忍不住激动地喊出声来。
福海和栓柱闻声跑来,蹲下一看,脸上也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哎呀!真出了!还真让你给种出来了!”福海捻着胡须,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在了一起,仿佛是自己得了宝贝。
“嘿嘿,西龙哥,看来这事儿有门儿啊!”栓柱也憨笑着。
这第一批破土而出的嫩芽,虽然细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却给所有人注入了强大的信心。它们证明了,在这片模拟的山林环境下,人参种子是可以萌发的!
然而,喜悦之余,更大的责任也随之而来。稚嫩的参苗极其脆弱,需要格外的呵护。
遮阴是第一要务。 春夏之交,阳光日渐强烈。张西龙带着人不断修补和调整遮阴棚上的榛柴柞树枝条,确保参苗既能得到必要的散射光进行光合作用,又不会被正午的毒日头灼伤幼苗。这需要时常观察,根据天气变化灵活调整,是个细致活。
除草更是重中之重。 林下的土地肥沃,各种杂草的生命力远比娇嫩的参苗旺盛得多。它们会疯狂争夺土壤中的水分和养分。张西龙定下了规矩:参园里的草,必须用手一根根地拔除,绝不能使用锄头,以免伤及参苗纤细的根系。于是,经常能看到张西龙、林爱凤(在她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张西营、栓柱等人,跪在参园的畦垄边,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清理着杂草。这活儿枯燥且劳累,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指都被草汁染绿。
“当家的,这比赶海捞参可累多了。”林爱凤挺着渐大的肚子,忙活一阵就得直起腰歇歇,擦着额角的细汗说道。
张西龙连忙扶她到旁边坐下,递上水壶,心疼地说:“让你别来偏要来,快歇着。这活儿就是磨人,急不得。”
林爱凤看着丈夫晒得黝黑的脸庞和专注的神情,温柔地笑了笑:“没事,活动活动也好。看着这些小苗苗一天天长大,心里头踏实。”
水分管理也颇有讲究。 人参喜湿怕涝。天气干旱时,需要从小蓄水池挑水,用细孔喷壶轻轻洒水,保持土壤湿润;遇到连雨天,则要及时清理排水沟,防止畦垄积水导致烂根。张西龙几乎成了“看天吃饭”的专家,对天气变化异常敏感。
防虫防病亦不能松懈。 他不敢使用农药,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发现有害虫啃食叶片,就亲手捕捉;为了防止病害,他定期会用熬制的草木灰水或者大蒜水等土法进行喷洒,增强参苗的抵抗力。
除了这些日常管理,张西龙还开始了他的“数据”记录。他弄了个厚厚的牛皮纸本子,用铅笔歪歪扭扭地记录着:哪天播种、哪天出苗、天气情况、除草次数、浇水时间、参苗长势变化(比如第一片真叶展开的时间)等等。他不懂什么高深的科学种植,只知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把这些细节记录下来,才能总结经验,摸索出门道。
福海看着张西龙趴在小木桌上认真记录的样子,感叹道:“西龙啊,你这股子钻劲儿,要是用在老辈人放山上,肯定是个‘参把头’!”
张西龙抬起头,笑了笑:“福海叔,咱们现在不也是在‘放山’吗?只不过是把山‘搬’到了家门口,得更精细地伺候。”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精心管理中悄然流逝。参园里的景象也在慢慢变化。最初那星星点点的嫩黄绿芽,逐渐舒展开一片片卵圆形的、带着细锯齿边缘的小叶子(三花),在畦垄上形成了一片稀疏但充满生机的绿色。
张西龙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参园边的大石头上,看着这片凝聚了自己心血的绿色。海风穿过林隙,带来远处大海的咸腥和近处泥土的芬芳。追风站在他肩头的特制皮套上,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偶尔发出低低的“咕咕”声,似乎也在守护着这片土地。
他的思绪会飘得很远。他想起了阎王鼻子那株气象万千的六品叶参王,那是自然造化之功,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光沉淀。而自己这片参园,需要的是六年。六年,对于山林不过是弹指一瞬,对于人生,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六年之后,婉清和婉婷该上学了;爱凤肚子里的孩子,也该满地跑了;后院的养殖场应该已经颇具规模;“海龙号”或许已经探索了更远的海域……而这片参园,到那时,是否能回报他以期待的收获?
他想起了抚松那些未曾谋面的种参人,他们是否也经历过同样的艰辛、期待和漫长的等待?他们是否也曾在这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怀疑过、动摇过,最终又坚持了下来?
这六年,不仅仅是人参的生长周期,也是他张西龙自身的一次沉淀和修炼。狩猎与捕捞,锻炼的是他的胆魄、果决和捕捉时机的能力;而经营参园,磨练的是他的耐心、细致和长远的眼光。
他清楚地知道,参园的成功与否,不仅关系到经济利益,更关系到他能否在山海屯真正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可持续发展的新路,关系到能否带动更多的乡亲,摆脱单纯依靠风险和运气的传统生存模式。
“六年…”他低声自语,目光扫过那一株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小小参苗,眼神愈发坚定,“我等得起。”
夕阳的余晖将他和追风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那片新绿的参畦上,仿佛一幅充满希望的剪影。
这漫长的守候,才刚刚开始。而希望,正如同那破土而出的参苗,在每一天的辛勤浇灌下,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