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她没去接那本泛黄的线装书，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张建军和林文静两个老实人，正想赶紧替闺女应下来，保证完成任务。
可张勤，她往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小手，轻轻地，把李崇山递过来的那本书，推了回去。
动作不重，但态度，再明白不过。
张建军和林文静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李崇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扶了扶金丝眼镜，声音沉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张勤抬起头，“就是有几个问题，没想明白，想请教一下李教授。”
“就是想请教一下李教授，您凭什么觉得，我一个人的成绩，能决定整个滨州教育界的荣辱？”
李崇山脸上的轻慢僵住了。
张勤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第二个问题紧随而至！
“我考得好，是您教导有方，给您脸上贴金；我考得不好，就成了教育界的笑柄，把整个四中都拖下水。李教授，我跟您签了卖身契吗？”
“你！”
“还有！您从进门到现在，问过我一句我的学习进度吗？问过我想学什么吗？问过我哪里有困惑吗？”
“你什么都没问！”
“你就像一个监工，高高在上地甩给我一个任务，然后就等着我交出一份让你满意的答卷，好让你拿出去，在你的圈子里炫耀你的‘教学成果’！”
张勤想起了在省城钱家，钱莉阿姨为了一个新思路兴奋得拍案叫绝的样子，想起了钱老爷子跟她为了一个证明过程争得面红耳赤的快乐。
那才是学习！是平等的交流，是思想的碰撞！
“我需要的老师，是能教我为我答疑解惑的老师！不是一个只知道布置作业，等着打分的监工！”
“我来四中，是王校长亲口答应，要给我造一枚火箭，送我上天！不是让我来给你当工具，给你脸上贴金的！”
话音落下，她猛地转身，在父母惊得魂飞魄散的表情中，一把拉开了门。
“爸，妈，送客！”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她自己先退回屋里，“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地关上，反手就把门栓“咔哒”一声给插上了！
门外，李崇山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行了，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被一个九岁的黄毛丫头指着鼻子骂！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甩袖子，直奔四中办公楼！
他要找王和平！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付出代价！
……
校长办公室。
王和平正端着他那宝贝搪瓷缸，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把张勤这张王牌打出去，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撞开了。
李崇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把手里的线装书重重地拍在桌上。
“王和平！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好学生！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尊长！”
王和平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安抚：“哎哟，李教授，这是怎么了？消消气，消消气……”
他话还没说完，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张勤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直接站到了李崇山旁边。
王和平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看怒发冲冠的李崇山，又看看一脸冰霜的张勤，赶紧打圆场：“小勤，你怎么来了？快，给李教授道个歉，教授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张勤打断他，气呼呼的看着王和平，“王校长，我只问您一句，您当初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
王和平瞬间不好了，有大事！
“您说，一中给我的是后盾，四中给我的是火箭。可现在看来，您这火箭的燃料，好像有点问题。”
张勤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根本不是来教我的。他只是一个监工。”
“王校长，如果四中给不了我想要的老师，那也没关系。”
“我小舅妈是省二中的老师，我想，我去省城借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别！”
他要是真把这尊好不容易请来的大佛给气跑了，他王和平三个字，以后在滨州教育界就彻底成了个笑话！
“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冲动！”他几步冲到张勤面前，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我的错！是我想得不周到！李教授他……他教学方法是有点老派！我马上！我立刻就去沟通！”
就在王和平愁得想用脑袋去撞墙的时候，
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红色电话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铃铃铃——！”
王和平正急得满头大汗，烦躁地抓起话筒，语气冲得很：“喂！谁啊！”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传来一个沉稳又客气的男声：“请问是滨州四中的王和平校长吗？我是省一中的杨志超。”
杨志超？！
王和平的脑子像是被通了电，瞬间清醒！
省一中那个带队拿全国数学竞赛金牌的教练！
王和平脸上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都柔和下来：“哦！是杨老师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王校长，我就不绕弯子了。”杨志超开门见山，“我想申请调动到你们四中，专门负责张勤同学的数学教学。”
省一中的金牌老师，要降级调来他这个小小的市四中？
老狐狸的脑子飞速运转，脸上却立刻露出了一副万分为难的哭腔，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还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张勤。
“哎呀！杨老师！你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啊！”
“怎么说？”
“你是不知道啊！”王和平的声音里带上了十二分的委屈，他指了指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两人，“我们这庙太小！就说语文吧，我好不容易请来了师大的李崇山教授，结果呢？教学理念不合，我们家那小祖宗正闹着要转学呢！”
他把张勤那套“监工论”和“火箭论”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天才学生操碎了心的可怜校长。
“那丫头说了，她要的不是一个老师，是一个能陪着她打仗的团队！光你一个数学的来了，那语文怎么办？英语怎么办？我总不能把滨州所有大学的教授都请来试一遍吧？到时候人没教好，不是耽误孩子吗！”
电话那头的杨志超沉默了。
王和平捏着话筒，耐心地等着。
他知道，鱼，上钩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杨志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
“王校长，您的难处我明白了。”
“编制的事情，您先想办法落实。至于语文和英语的老师……您不用操心了。”
“我来解决。”
“保证给您，也给张勤同学，找来两个能上战场，能扛枪的‘总工程师’！”
王和平挂了电话。
前一秒还愁云惨淡的脸，瞬间神采飞扬，那双老狐狸眼睛里，闪烁着得逞后精明的光。
他看着还板着小脸的张勤，得意地宣布：“搞定了！你的‘火箭团队’，省一中亲自给你配齐了！数学、语文、英语，全都是省里最顶尖的王牌！”
李崇山听到“省一中亲自给你配齐了”时，身体猛地一僵，死死攥着那本线装书。
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将目光从王和平得意的脸上，转向那个面无表情的九岁女孩。随后，他猛地转身，近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
王和平心情大好，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带队的杨志超老师，还给你留了句话。”
张勤抬起眼。
王和平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说，让你做好准备。”
“从明天开始，你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