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安堡的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巡夜卫队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划过夜空,打破这死水般的宁静。主帅书房内,烛火在因果镜心散发出的清辉映照下,显得格外摇曳不定,将萧煜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很长。
他独坐案前,三日未敢阖眼。案上,因果镜心静静悬浮,镜面光华流转,内里仿佛有星云生灭,因果交织。然而,这足以窥见天地奥秘的神器,此刻却难以彻底驱散他心头沉重的阴霾。镜心清辉之下,他能清晰地“看”到,躺在隔壁暖阁、由乳母和精锐影卫严密守护的婴孩,那稚嫩的灵台深处,一道如黑色毒蛇般的“引魂针”印记,正与那半缕源自璎珞的龙魂本源死死纠缠。他数次尝试以镜心之力强行净化,那黑丝却如同附骨之疽,不仅难以撼动,反而因外力刺激而躁动,引得孩儿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眉、啼哭。
那细微的哭声,比千军万马的冲锋号角更令他心惊胆战。
他伸出修长却因连日运功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温凉的镜面。镜光荡漾,隐约映出璎珞模糊的容颜,那带着决绝与不舍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又像是在怜惜他的煎熬。
“璎珞,我该怎么做,才能护住我们的孩儿……”他低哑的嗓音在空寂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就在这时,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中央,单膝跪地,正是韩夜。
“主子。”韩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他周身带来的淡淡夜露与尘土气息,显示他刚刚经历了一番奔波。他摊开掌心,一枚沾染着泥泞和暗褐色血迹的铜钱呈现在萧煜眼前。“追踪沈凌下落的影卫,在西北方向三十里外的落鹰涧发现了此物。附近岩壁上有深刻的爪痕——似兽非兽,属下仔细查验过,残留的煞气……与地宫血池同源。”
萧煜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落在韩夜掌心的铜钱上。那铜钱的样式、磨损的痕迹,尤其是那道独特的、状似红梅的裂痕,竟与太后手中那枚,与他记忆中青冥传递信息所用的铜钱,完全一致!
他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铜钱,悬浮的因果镜心便骤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镜光剧烈波动。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扎入萧煜的识海,伴随着一段被尘封、破碎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
二十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雪夜。
朱雀门高大的宫墙下,积雪反射着惨淡的月光。一个身形瘦小、衣衫单薄的小宫女,冻得浑身发抖,蜷缩在背风的墙角,像一只被遗弃的猫儿。脚步声传来,是时任暗卫副统领的青冥例行巡夜路过。小宫女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抬起头,将那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塞进青冥因握刀而布满薄茧的手中。她嘴唇翕动,因寒冷和恐惧而颤抖,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
凭借镜心的力量,萧煜清晰地“读”出了那唇语——
“守墓人……”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萧煜猛地收回手指,呼吸有瞬间的紊乱。守墓人!萧氏皇族是祖龙守墓人,这个秘密,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以这种方式,在暗流中传递!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重新攥紧那枚冰冷的铜钱,目光如电,扫向依旧跪在地上的韩夜。因果镜心的清辉似乎无意间掠过韩夜肩胛处的衣料,萧煜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在那里,他凭借镜心超越常人的感知,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与那乳母颈后如出一辙的血色符文波动!
尽管那波动被某种力量极力掩盖,但在因果镜心面前,依旧无所遁形。
“沈凌未死。”萧煜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或者说,他的尸身被某种东西带走了,而这枚铜钱,是故意留下的线索。”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落在韩夜低垂的头颅上,“韩夜,你亲自去查山灵族近日的所有动向,尤其是大祭司,他接触过何人,去过何处,事无巨细,一一报我。”
“是,主子。”韩夜没有任何迟疑,垂首领命。他利落地起身,转身时玄色袍角翻飞,带起一阵微弱的夜风。就在这刹那间,一缕极淡、若有若无的冷冽梅香,逸散在空气中,随即被书房内浓郁的墨香与烛火气掩盖。
萧煜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融入门外的黑暗,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掌心镜心。镜面之上,那缕属于韩夜的、极其微弱因果线,似乎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灰色迷雾。
与此同时,深宫之内,太后所居的临时寝殿密室中。
烛影幢幢,将太后略显单薄的身影投在挂满暗色帷幔的墙壁上,摇曳如同鬼魅。她肩胛处的剑伤仍在隐隐作痛,但比伤口更痛的,是得知真相后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坐在梳妆台前,台上铺着那张从地宫带出的、记载着九十九盏魂灯与童男童女生辰八字的羊皮卷。而她的手中,正握着那枚裂痕如红梅的铜钱。借着跳跃的烛火,她用一根锋利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铜钱边缘几乎看不见的夹层。
“簌簌……”
几片薄如蝉翼、颜色泛黄的羊皮卷碎片,从夹层中落下,摊在桌面上。太后屏住呼吸,将它们一点点拼凑起来。碎片上的墨迹斑驳,线条却异常清晰,勾勒出的是九重宫阙之下,错综复杂、蜿蜒深入地底的密道网络!而在这密道网络的最深处,一个用朱砂特意标注的圆点旁,赫然写着四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小字——“镜灵骸冢”!
太后的心脏猛地一缩。镜灵骸冢!这地方,她似乎在先帝某些极其隐秘的手札中见过模糊的提及,却从未想过它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皇陵之下!
“娘娘。”心腹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密室,低声禀报,“老奴查阅了能找到的所有朱雀门旧册。二十年前左右,在那一带当值或居住的宫人中,符合年龄特征的小宫女,有名有姓记载的共有七人。其中六人皆有明确去向。唯有一人,名唤流萤,籍贯不明,入宫记录模糊,约在事发后半年,档案记载其为‘急病暴毙’。”
老嬷嬷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此外,老奴顺着‘流萤’之名暗中查访,发现她有一胞妹,名唤流月,约在十年前,通过牙婆之手,入了靖安王府为浣衣婢,行事低调,几乎无人注意。但据王府内线传回的消息,此女在……三个月前,也因‘暴病’而亡。”
流月……流萤……
太后抚过额间不知不觉加深的细纹,这两个名字在她唇齿间反复咀嚼。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起身!她想起来了!先帝晚年,尤其在神智不清之时,常常会抓着她的手腕,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反复喃喃着一句谶语:
“双镜照残躯,流萤渡冥河……”
当时只以为是疯话,如今串联起来,竟字字惊心!
她疾步走到密室角落,打开一个隐藏的暗格,取出一匣用油布包裹、保存完好的泛黄手札——这是青冥生前,最后一次冒险秘密递交给她的东西,声称是他在整理先帝(实为那妖物)密室时,偷偷誊抄的部分笔迹。
她快速翻阅着,手指因急切而微微颤抖。终于,在一页记录着零散修炼心得的札记边缘,她找到了相关记载:
“永昌四年,秋深,孤以魂饲龙,神游太虚,得见‘镜灵骸冢’藏于皇陵之下,万丈地底。守墓人血脉可启冢门,然需镜钥为引,方可窥见本源……”
太后的指甲猛地掐入掌心,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若萧氏是祖龙守墓人,那这能开启骸冢的“镜钥”,莫非就是萧煜与璎珞残魂融合后所形成的——因果镜心?
就在这时,窗外庭院中,忽然响起几声凄厉的鸦啼,划破了夜的宁静。
太后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推开紧闭的轩窗。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庭院中那株历经百年风霜、枝干虬结的古梅树。而此刻,梅树下,竟悄然立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月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和独特的服饰纹路——竟是本应镇守莽苍山、安抚龙脉的山灵族圣女!
圣女见到太后,并未行礼,只是微微抬起一直低垂的头颅,月光下,她眉心那道传承自山灵族的古老纹路,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她双手捧起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瓶,声音空灵而缥缈:
“太后娘娘万福。妾身感知小主子危难,特奉族中秘宝‘血玉凝露’前来献药。此露采集地心玉髓与千年雪莲精华,佐以山灵秘术,或可暂缓小主子灵台‘引魂针’侵蚀之痛。”
她的目光看似恭敬,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缓缓继续道:“但此露治标不治本。欲要根除‘引魂针’,非镜灵遗骨之纯净源力不可。”
太后没有立刻去接那玉瓶,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圣女平静的表象,直抵其内心。她凝视着玉瓶中那略显猩红粘稠的液体,倏尔,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深宫妇人独有的洞察与冷嘲:
“靖安王……许了你山灵族什么好处?是承诺事成之后,将龙脉核心之地永远划归尔等滋养族运?还是……”太后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他应允了你们,解除山灵族世代为萧氏皇族看守龙脉、实则如同奴役的……血咒?”
圣女捧着玉瓶的双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双空灵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她极力维持镇定,但那一瞬间泄露的震惊与慌乱,未能逃过太后那双看透世情炎凉的眼睛。
千里之外的江南,落霞山庄。
虽冠以“落霞”之美名,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阴森诡谲的氛围之中。山庄深处,一间隐蔽的地牢里,腥臭之气几乎凝成实质,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忽明忽暗,跳跃的火光映照出地牢中央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九对年纪不过五六岁的童男童女,被剥去外衣,仅着单薄中衣,分别捆绑在刻画着诡异符文的石柱上。他们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与恐惧,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身着灰色道袍、面容枯槁如同千年尸骨的阴骨真人,正手持一支饱蘸朱砂的毛笔,神情专注而狂热地在每一个孩子的额头上,描绘着复杂扭曲的血色符文。当最后一笔落下,那朱砂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如同吸血的水蛭,紧紧吸附在孩子的皮肤上。孩子们原本凄厉的啼哭声,在符文完成的刹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们眼中的神采迅速消散,变得空洞、呆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王爷大可放心。”阴骨真人放下朱笔,转向一旁负手而立、面色阴晴不定的靖安王萧炽,发出如同夜枭般沙哑难听的笑声,“‘引魂针’已借助龙脉怨气,与那小孽种体内的龙魂本源共生。只待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之时,以您这位至亲的心头之血为引,催动这‘召龙血符’……”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那些呆滞的童男童女,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再辅以这九对纯阴纯阳童子的心头精血为祭,那孩子……便是唤醒并完全掌控祖龙怨念最完美、最强大的容器!届时,龙魂之力尽归王爷掌控,这万里江山,不过是您的囊中之物!”
靖安王抚摸着地牢墙壁上雕刻的狰狞龙纹,眼底交织着疯狂的野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沉默片刻,声音干涩地问道:“萧玦那个老怪物……当真在镜灵骸冢之中,还留有后手?本王总觉得,此事太过顺利,仿佛……”
“王爷多虑了!”阴骨真人打断他,狞笑着捧起旁边一个黑色陶瓮。瓮中盛满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浓烈的血腥与污秽之气。而浸泡在液体之中的,正是沈凌失踪前佩戴的那半枚铜钱!“龙脉积聚的怨气千年不散,那‘镜灵骸冢’本就是祖龙无尽怨念凝聚所化!萧煜小儿以为得了因果镜心,便能窥探天机、涤荡乾坤?殊不知,那镜灵……嘿嘿,早在千年前萧氏先祖背叛之时,便已堕魔!”
为了增强说服力,阴骨真人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蕴含着浓郁阴邪之力的血液滴入陶瓮之中。
“嗡——”
陶瓮剧烈震颤起来,瓮中的血水如同沸腾般翻滚。那半枚铜钱在血水中载沉载浮,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却威严狰狞的面容——正是那本该在地宫镜光中消散的萧玦(或者说,那占据萧玦躯壳的妖物)!
那面容扭曲,嘴唇未动,却有一个冰冷、充满无尽怨毒与渴望的声音,直接在地牢中回荡:
“孤……等你们……来骸冢……完成……最后的……仪式……”
这诡异的一幕,让见惯了风浪的靖安王也不由得脊背发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
“轰隆——!”
窗外夜空,毫无征兆地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地牢,也映出了窗外高墙之上,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那竟是一个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婴孩!他悬浮于高墙之上,眉心那道属于龙魂本源的金纹灼灼生辉,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他睁着一双与他母亲璎珞极为相似的、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冷漠地倒映着地牢内这惨绝人寰的景象。然后,他抬起了那只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却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之处。
下一刻,雷声远去,电光消逝,高墙上的婴孩身影也如同幻影般,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牢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靖安王与阴骨真人粗重而惊疑的喘息。
皇家禁地,藏书阁最深处的暗室。
这里尘封着萧氏皇族最核心、也最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萧煜屏退左右,独自立于布满尘埃的书架之间。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托起因果镜心。
清辉如水银泻地,流淌过一排排古老得几乎要碎裂的竹简、兽皮卷和线装古籍。镜光所及,那些看似普通的文字、图案,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扭曲、重组,揭示出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真相。
当镜心那纯净的清辉,扫过书架最底层一卷以玄铁锁链封存、名为《镜灵纪年》的残破兽皮卷时,异变陡生!
“轰——!”
整面看似坚不可摧的石壁,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随即缓缓向内洞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一股混合着古老尘埃、冰冷金属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性气息,从甬道深处扑面而来。
萧煜没有丝毫犹豫,手持镜心,迈步而入。
甬道漫长而向下倾斜,墙壁上镶嵌着会自发光的夜明珠,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地下空间。这里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神兵利器,只有无数破碎的镜片,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悬浮在整个空间之中,缓缓飘动,如同星河碎屑。每一片碎镜,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不同的时空片段,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跨越千年的画卷——
一片较大的碎镜中,映出年仅七岁的璎珞,偷偷潜入此地,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最后将偷偷藏起来的半块蜜饯,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较大的镜骸前,对着镜中模糊的虚影,奶声奶气地说:“以后没人陪你,我陪你呀。”
另一片碎镜,映出萧煜那早已印象模糊的生母,她跪伏在地,满面泪痕,以匕首划破心口,将心头血滴在一块镜片残骸上,鲜血迅速被吸收,她泣不成声:“吾儿煜儿……定要挣脱宿命,莫步娘亲后尘……”
还有一片碎镜,映出年轻时的青冥与那名唤流萤的小宫女,在此地以血滴入一碗清酒,对饮立誓。随后,青冥将一枚铜钱郑重地放在一块如同祭坛般的镜骸之上,声音铿锵:“皇天后土共鉴,守墓人一脉,永护山河安宁!”
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萧煜的心神。他缓缓走过这片镜骸之海,手指颤抖地抚过一片映出璎珞明媚笑靥的碎镜,镜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原来如此……原来真相竟是如此……”萧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与恍然,喃喃自语,“镜灵……从未堕魔!是萧氏先祖,为了窃取龙脉之力,满足一己私欲,背弃守护之责,将镜灵的骸骨,生生炼化成了……囚禁祖龙、汲取其力量的牢笼!”
所谓的祖龙怨念,不过是镜灵被背叛、被囚禁、被利用千年所积累的悲愤与不甘!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明悟,他掌心的因果镜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引力,整个空间中悬浮的所有镜骸碎片,无论大小,都如同受到召唤的星辰,纷纷朝着镜心汇聚而来!
万千碎片环绕着镜心飞舞、碰撞、融合,发出悦耳如同天籁的叮咚之声。最后,所有的光华向内坍缩,在萧煜的掌心,凝聚成一柄古朴、神秘、通体呈现青铜色泽、钥匙形状的物体。钥匙的柄端,精巧地镂刻着一株迎风绽放的梅枝,与太后铜钱上的裂痕,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完美重合。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无尽沧桑、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叹息,在这镜骸空间内悠悠回荡,直接响在萧煜的灵台深处:
“双镜合一,非为权柄,是为重启轮回,终结这千年冤孽。孩子,你既已明悟前世今生,可知……此举需付出的代价?”
萧煜握紧手中这柄象征着最终真相与责任的“镜钥”,正欲开口询问代价为何——
“嗖!”
一道凌厉至极、带着决绝杀意的剑风,毫无征兆地自身后暗处袭来!速度快得超越人体极限!
萧煜虽心神激荡,但多年征战的本能犹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过要害。“嗤啦!”剑锋划过他臂膀,带出一溜血花。
他猛然回头,看向袭击者。在周围无数碎镜的折射下,那人的面容被扭曲、复制,显得狰狞如鬼魅。正是他最为信任、片刻不离左右的贴身暗卫统领——韩夜!
而此刻,韩夜心口处,那原本属于暗卫统领的凤凰纹路,已彻底转化为一种不祥的、深沉的漆黑!他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被操控的狂热,死死盯着萧煜,声音嘶哑地重复着那句如同诅咒的问话:
“主子,青冥先生让属下……问您这第二问——可愿以此镜心,换取天下苍生?”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义安堡并未因暂时的休整而恢复往日的宁静,反而被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笼罩。城头之上,火把林立,甲胄森严。
堡垒中央的祭坛周围,太后亲临主持。她穿着庄严的朝服,面色肃穆,手中紧握着那枚裂痕如红梅的铜钱。在特定的仪式节点,她亲手将铜钱嵌入祭坛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咔哒。”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整个祭坛的符文仿佛被瞬间激活,流淌起微弱的光芒。
与此同时,山灵圣女率领着数十名族中精锐,环绕祭坛,开始吟唱古老而晦涩的调子。他们的声音空灵悠远,与祭坛的光芒相互呼应,逐渐引动了天地之气。
祭坛之上,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婴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动起来。他眉心那道龙魂金纹,不受控制地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辉,与天穹之上那轮逐渐升到中天的满月月华,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清冷的月辉与炽烈的金纹之光相互交融,竟在义安堡的上空,投射出一面巨大无比、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镜影!镜影之中,云雾翻腾,隐约可见龙形穿梭,更深处,似乎倒映着皇陵之下那片镜灵骸冢的景象!
……
千里之外的落霞山庄地牢。
正在疯狂催动阵法、准备进行最后血祭的阴骨真人,猛地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张口喷出一股漆黑的血液!
“噗——!”
他面前那盛放着沈凌半枚铜钱的陶瓮,“咔嚓”一声,竟寸寸断裂!瓮中污血四溅,那半枚铜钱也随之化为齑粉!
“不好!!”阴骨真人发出凄厉的尖叫,面目因反噬而扭曲,“是……是因果镜心的力量!有人在强行召唤纯净的龙魂本源,干扰了‘引魂针’!王爷,快!阻止他!!”
靖安王萧炽又惊又怒,一把抓起旁边的阵旗,如同癫狂般劈砍着虚空,试图稳固那即将崩溃的邪阵:“废物!都是废物!!”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那巨大的镜影之中,异象再生!一道纤细却无比清晰的身影,缓缓自翻涌的云气中凝聚浮现——青丝如瀑,衣袂飘飘,眉眼温静一如往昔,正是璎珞的残魂虚影!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镜影之下、祭坛之上的萧煜与孩儿,眼中是无尽的眷恋与决绝。随即,她抬起虚幻的手指,以自身残存的所有魂力为笔,牵引着月华与镜光,在那婴孩眉心剧烈闪烁的金纹之上,飞速地绘制出一道复杂无比、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净化咒印!
与此同时,萧煜的灵台深处,响起了她清晰而温柔,却带着诀别意味的嗓音:
“煜哥哥……破局需斩断枷锁……镜灵……从未背弃……”
……
皇陵之下,镜灵骸冢核心。
萧煜手持那柄梅枝青铜镜钥,面对着骸冢最深处一团不断翻滚、由无数负面情绪与扭曲力量凝聚而成的、被称为“祖龙怨念”的黑暗核心。韩夜(或者说被操控的韩夜)的剑,依旧指向他,步步紧逼。
“以吾镜心,涤荡浊世!”
萧煜不再犹豫,发出一声震动整个地底空间的清啸,将全身功力、连同与璎珞之间所有的情感羁绊、对孩儿的守护之念,尽数灌注于镜钥之中,猛地将其刺向那黑暗核心!并非毁灭,而是……净化与解脱!
“不——!”韩夜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哀嚎,疯狂扑上。
“轰隆隆隆——!”
万千镜骸在这一刻齐齐崩裂、粉碎!浩瀚如海的镜光洪流席卷一切黑暗与污秽!在这纯粹的光芒冲刷下,那所谓的“祖龙怨念”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露出了其最本质的核心——那竟是一缕被强行污染、扭曲了千年的纯净镜灵本源!
而扑到近前的韩夜,在镜光的洪流中发出最后一声惨嚎,他心口那漆黑的凤凰符文如同活物般扭曲、剥落,露出下面……一张与流萤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加年轻苍白的女子面容——正是本该在靖安王府“暴病而亡”的流月!
她看着在镜光中逐渐消散的黑暗,眼中留下了两行血泪,嘴角却扯出一个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笑容,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字:
“姐姐……我们……赌赢了……”
……
天光破晓,晨曦撕破了义安堡上空最后的阴霾。
经历了一夜动荡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堡内那片原本因战火而焦枯的梅林,竟在一夜之间,绽放出了无数娇艳欲滴的红梅!清冽的梅香弥漫在空气中,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焦糊气息。
太后扶着残垣,眺望着城楼方向。晨雾缭绕中,萧煜抱着已然安睡、眉心金纹趋于平稳的婴孩,缓缓走来。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而在他的身后,一道极其淡薄、却眉眼温静含笑的璎珞虚影,若隐若现,如同守护灵般,伴随左右。
婴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伸出小手,攥住了太后垂下的衣袖,含糊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娘亲……梅……香……”
太后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儿柔软的发顶,目光却越过他们,望向了远方。
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两份密报与半截彻底染血、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铜钱,呈至萧煜面前的石案上。
密报一:江南急件——靖安王萧炽见大势已去,焚毁落霞山庄,携带部分核心残党趁乱逃脱,不知所踪。阴骨真人于阵法反噬中,肉身溃烂,化作一具漆黑枯骨,魂飞魄散。
密报二:皇陵巡查卫队,在清理地宫外围废墟时,于一条极其隐秘的断裂石梁下,发现了沈凌早已冰冷僵硬的尸身。他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而紧握成拳的掌心被人强行掰开后,里面赫然是一朵用已然干涸的鲜血,精心绘制而成的……梅花。
萧煜看着那半截染血的铜钱和血绘的梅花,沉默良久。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义安堡,也照亮了他手中那枚似乎变得更加通透、内里光华缓缓流转的因果镜心。
棋局未终,血色未褪,但黎明已至,梅香破晓。
这缠绕着权谋、悬疑与虐恋的因果之网,似乎解开了一个死结,却又引向了更深的迷雾与远方。而守护与追寻的故事,仍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