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通文馆的窗棂,朱允熥就带着新做的通文机,站在了《大明见闻报》的活字印刷坊前。坊里的匠人正埋头排字,墨香混着松烟味飘满屋子,听见动静都抬起头——见朱允熥身后跟着两个小吏,抬着个黑黢黢的铁家伙,铁架上嵌着整排铜铸的字模,底下还拖着个摇柄,都愣了神。
“殿下,这是……”负责排版老王放下手里的木字盘,眯着眼打量,“看着倒像个铁打的书架,只是这字模怎么密密麻麻嵌在铁板上?”
朱允熥拍了拍通文机的铁架,声音里带点少年人的得意:“老王,这叫通文机,比活字印刷快十倍不止。”说着示意小吏摇动摇柄,铜字模随着齿轮转动,咔嗒咔嗒排得整整齐齐,“您看,这些字模能灵活调换,不用像以前那样一个个捡字块,摇一圈就排好一版,刷上墨,铺纸一压,字就印上去了。”
“哪能这么快?”负责刷墨的老王的徒弟小李直摆手,“咱这活字印刷,排一版《农事要闻》得两个时辰,这铁家伙难道半个时辰就成?”
朱允熥笑了,让小吏取来纸墨:“您瞧好。”他亲自上手,将“秋粮征收新政”几个字模卡进凹槽,摇柄一转,铁架稳稳锁住字模,沾墨、铺纸、压杆——只听“吱呀”一声,再掀开纸,一行黑亮的宋体字清清楚楚印在纸上,连笔画的顿挫都带着劲。
“我的天爷!”小李凑上前,手指不敢碰纸面,生怕蹭花了,“这墨色比咱手刷的匀多了!字边也齐整,不像活字总有点歪歪扭扭。”
老王摸着胡须,眼睛瞪得溜圆:“这字模是铜的?难怪这么稳!咱那木字块印不了几版就松了,这铁架卡得死死的,怪不得快!”
正说着,负责送报的小张扛着捆报纸进来,见了通文机直咋舌:“殿下,昨儿那版《漕运见闻》,咱三十个人忙到后半夜才印完五千份,这机子要是早来,咱是不是能睡个囫囵觉了?”
“何止!”朱允熥摇动摇柄,又印出一张,“这机子一天能印两万份,往后各州府的报样,三五天就能送到,不像以前,等报样到了,新闻都成旧闻了。”
老王忽然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磨出厚茧的手:“老祖宗千年的活字印刷,今儿才算遇上对手喽。只是这铁家伙虽快,怕是要抢了咱匠人的饭碗?”
朱允熥闻言心道:活字印不是宋朝吗,现在是明初,哪来千年,朱允熥停下摇柄,认真道:“老王。机子要靠人管,字模要靠人修,往后您带徒弟学修通文机,挣的工钱比现在还多呢。”他指着墙上贴的报样,“您看这‘大明见闻’四个字,是不是比以前精神?这机子啊,是帮咱们把字印得更精神,让更多人看见咱大明的新鲜事,哪是抢饭碗,是给饭碗添肉呢!”
小李已经跃跃欲试,搓着手问:“殿下,让咱试试?”
朱允熥让开位置:“尽管试,摇慢些就行。”
小李握住摇柄,紧张得手心冒汗,刚转半圈,就听见“咔嗒”一声,字模卡得严丝合缝。他学着朱允熥的样子刷墨、铺纸,压杆时使劲往下按——等掀开纸,竟也印得有模有样。
“成了!”小李举着报纸跳起来,“比排活字省劲多了!这通文机,真是咱报馆的福星!”
老王看着报纸上齐整的字迹,又看了看满头大汗却笑得灿烂的小李,忽然捋着胡须笑了:“是喽,是福星!往后咱《大明见闻报》,能让更多人看见咱大明的好光景了!”
同时, 乾清宫内,朱元璋手看得眉头直皱。案上摆着台通文机,是朱雄英让人送来的,铜活字闪着冷光,铁架上还沾着点新鲜的墨痕,与周围的笔墨纸砚比起来,显得格外扎眼。
“这就是那允熥捣鼓的新物件?”朱元璋用脚尖踢了踢通文机的铁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语气里满是不屑,“看着倒像铁匠铺里的废铁,印几张破纸,能顶得上一亩地的收成?”
侍立的内侍吓得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陛下最看重农桑,眼里的宝贝从来都是锄头、耕牛、新培育的稻种,对这些“奇技淫巧”向来瞧不上眼。
朱标就站在一旁,目光却黏在通文机上,伸手轻轻拨了拨铜活字。那些字模严丝合缝,转动时带着齿轮的轻响,他拿起旁边印好的《大明见闻报》,指尖拂过纸面,墨色均匀得没有一丝晕染,比宫中最好的书吏抄得还要齐整。
“爹,这通文机可不是废铁。”朱标声音温和,却带着难掩的兴奋,“您看这字,一天能印上万张,若是用来印农书、税册,能省多少人力?去年陕西布政使奏报,抄录《农桑辑要》耽误了农时,若是有这机子,不出三日就能印出千本,分发各县,百姓学农技也能快些。”
朱元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农桑辑要》往案上一拍:“快有什么用?能让地里多打一石粮?我看啊,花功夫造这铁疙瘩,不如多打几把锄头,让农夫开春能早下地!”他这辈子见惯了饿肚子的滋味,在他眼里,只有攥在手里的粮食才是实在的,那些印在纸上的字,远不如犁头划过土地的声音让人踏实。
“爹说的是,锄头耕牛自然要紧。”朱标没反驳,只是拿起一个刻着“稻”字的铜活字,对着光看,“可这通文机,能让好法子传得更快。就像去年苏州府试种的双季稻,若是把栽种法子印成书,分发到湖广、江西,说不定今年就能多收百万石粮——这难道不是帮着地里多打粮?”
朱元璋闷头喝了口热茶,没吭声。他何尝不知道文书传递的难处?各地奏报堆积如山,抄录副本耗时耗力,有时一份水患急报,等送到各县时,洪水都退了。可他骨子里总觉得,这些“机巧”的东西靠不住,哪有锄头刨地来得稳当?
朱标却越看越入神,亲自摇动摇柄,铜活字随着齿轮转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极了沙漏计时。他刷上墨,铺上纸,轻轻压下杆——再掀开时,“劝农桑,兴水利”六个字跃然纸上,笔画刚劲,透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头。
“您瞧,”朱标把纸递过去,眼里闪着光,“这字里的意思,和您平日里教我们的,不是一样的吗?都是想让百姓过好日子。锄头能让地生粮,这机子能让好法子遍地走,原是相辅相成的。”
“哼,也就你们这些读书人觉得新鲜。”朱元璋嘴上依旧不饶人,却伸手摸了摸铜活字,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年轻时用过的犁头——那犁头也是这般沉甸甸的,却能翻出希望的土。
“回头让工部再造几台,”他忽然道,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先印农书,别的花哨东西,一概不许印。”
朱标心里一喜,连忙应道:“儿臣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