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瘴气在暮色里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墨屠蹲在老槐树虬结的根须间，指尖摩挲着那半块骨源碎骨。
碎骨上的暗青符号突然剧烈闪烁，烫得他猛地撒手。
远处土城方向，一道金光穿透云层，像利剑般刺破瘴气，在天幕上划出长长的轨迹。
“来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血丝翻涌。
“骨核果然感应到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枯叶碎裂的轻响。
墨屠猛地回头，只见三个身披黑甲的身影从树后转出。
甲胄上的骨刺泛着冷光，正是之前抢夺村落粮食的“秃鹫”佣兵团。
“墨屠大人，”为首的独眼佣兵咧嘴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星盟的运粮队已经过了断魂崖，按您的吩咐，兄弟们已经在前面设了埋伏。”
墨屠捡起碎骨，揣进怀里，站起身时身形晃了晃。
连日来用邪气催动骨核，他的半边脸颊已爬上暗绿色的纹路，像苔藓般诡异。
“人别杀绝，留几个活口，把消息带回土城。”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磨铁。
“我要让林萧知道，他护不住土城的人。”
独眼佣兵愣了下：“可您不是说……”
“照做。”墨屠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岭上的冰。
“我要的不是粮食，是乱。”
独眼佣兵不敢多问，躬身应是，带着人隐入瘴气深处。
墨屠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出的痰带着暗红色的血沫——强行引动骨核邪力，他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再等等……”他扶着树干喘息，指节深深抠进树皮。
“等法阵破了，一切都值得……”
***土城传送阵的紫光在夜幕中亮起时，阿风正牵着三匹驮满粮袋的马穿过阵门。
马背上的麻袋鼓鼓囊囊，散着新麦的清香，看得守阵的星盟成员眼睛发亮。
“阿风哥，这是……”
“总坛调的粮。”阿风拍了拍脑袋，声音有些沙哑。
“路上耽搁了，快卸下来交给苏璃姑娘。”
他的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是在断魂崖遇袭时被流矢划伤的，但他没说——林萧交代过，不必纠缠。
苏璃闻讯赶来时，正撞见阿风偷偷往嘴里塞干硬的麦饼。
他嚼得太急，噎得直瞪眼，苏璃递过水壶，无奈道：“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怕饿着孩子们。”阿风灌了口水，顺过气来。
“总坛说后续还会再送两批，让大家放心。”
苏璃望着粮袋上星盟总坛的火漆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转头喊来几个妇人：“快，把这些粮食搬到粮仓，今晚先给孩子们熬点稀粥。”
妇人们欢天喜地地应着，搬粮袋时的笑声在夜空里荡开。
传到城墙根下——那里，林萧正站在垛口，望着黑风岭的方向。
“阿风回来了？”他没回头，声音里带着夜露的凉。
“嗯，刚到。”阿风走到他身边，把遇袭的事简单说了。
“是秃鹫佣兵团，被我甩开了。”
林萧“嗯”了一声，指尖在城砖上轻轻敲击：“秃鹫收了谁的钱？”
阿风一愣：“不是抢粮吗？”
“他们缺粮，但不敢动星盟的人。”林萧转头看他，眼神锐利。
“除非背后有人撑腰。”
他想起墨屠那半块骨源碎骨，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你带几个人，悄悄去黑风岭边缘查探，别惊动任何人。”
“是。”阿风刚要走，又被林萧叫住。
“伤怎么样？”
“小伤，不碍事。”
林萧没再问，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他：“上好药。”
阿风接住，瓶身温热，是林萧常备的金疮药。
他攥紧瓷瓶，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黑风岭深处，瘴气像活物般涌动。
阿风带着两个星盟成员伏在巨石后，屏住呼吸。
前方空地上，独眼佣兵正和一个身披黑袍的人说话。
黑袍人的脸隐在兜帽里，只能看到苍白的指尖在半空划出诡异的符纹。
“……法阵已经松动，就等骨核引动。”黑袍人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让你的人盯紧土城，别让林萧坏了事。”
“放心，”独眼佣兵笑得谄媚，“墨屠大人说了，保证让土城乱成一锅粥。”
黑袍人没再说话，转身走进瘴气更浓的地方。
袍角扫过地面的枯叶，竟燃起幽蓝的火苗。
阿风心里一凛——那是深渊魔气的特征。
“阿风哥，”身边的年轻成员压低声音，“要不要跟上去？”
阿风摇头，指了指独眼佣兵的方向：“先盯着他。”
他总觉得那黑袍人不对劲，与其冒进，不如先摸清秃鹫的动向。
***土城粮仓的灯亮到后半夜。
苏璃蹲在灶台前，看着米粥在铁锅里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
旁边的小丫头怯生生地递过块干净的布：“苏璃姐姐，擦擦脸。”
苏璃接过布，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头：“等粥好了，先给你盛碗稠的。”
小丫头咯咯地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苏璃望着她的笑脸，忽然想起白天分发粮食时的场景。
有个老婆婆拉着她的手说：“姑娘，谢谢你啊，我家小虎子总算能喝口热的了。”
那时她才明白，林萧让阿风去调粮，不止是为了填饱肚子。
是为了让这土城里，还能有笑声。
“苏璃姐姐，你看！”小丫头指着窗外。
苏璃抬头，只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正刺破黑风岭的瘴气。
像极了林萧剑上的光。
***墨屠在老槐树下等到天亮，碎骨上的符号却突然暗了下去。
他心里一慌，刚要起身，就见独眼佣兵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满身是血。
“大人！不好了！”独眼佣兵瘫在地上，指着来路。
“我们被星盟的人堵了，弟兄们……全折了！”
墨屠瞳孔骤缩，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碎骨从掌心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踉跄着想去捡，却被一道突然亮起的金光钉在原地。
林萧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手里的剑泛着凛冽的光，剑尖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
“是你。”林萧的声音很静，却带着冰碴。
“引动骨核邪力的是你，雇秃鹫的也是你。”
墨屠看着他剑上的光，忽然笑了，笑得咳出血沫：“是又怎么样？”
“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法阵已经破了……”
他猛地拽断脖子上的玉佩，玉佩碎裂的瞬间，黑风岭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瘴气翻涌着化作巨大的鬼脸，朝着土城的方向张开血盆大口。
林萧脸色剧变，转身就往土城跑——他终于明白，墨屠要的不是乱，是献祭。
“拦住他！”墨屠嘶吼着扑上来，身上的暗绿纹路全部亮起，像点燃的引线。
林萧回身一剑，却在刺中他的瞬间顿住——墨屠的身体正在融化，化作浓稠的黑雾，缠住了他的剑。
“晚了……”黑雾里传出墨屠最后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
“骨核醒了，谁也跑不了……”
黑雾散去时，林萧的剑上只留下一片暗绿色的污迹。
他望着土城方向亮起的红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里，传来了叶柔带着哭腔的传讯符声：
“林萧！骨核法阵破了！邪气……邪气漫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