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仪器单调的“嘀嗒”声,成了这压抑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沈聿深坐在林晚床边,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真相带来的惊涛骇浪。父亲的白骨、肮脏的秘密、离奇失踪的林卫国、还有那个如同毒蛇般缠绕的“呼吸者”…每一件事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
林晚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即使在昏睡中,那巨大的精神创伤依旧在她脸上刻下痛苦的痕迹。沈聿深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克制。
守在门边的保镖阿强立刻警觉地看向沈聿深。沈聿深微微颔首。阿强这才打开门锁,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拎着黑色公文包、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沉稳而干练。看到门开,他微微欠身,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律师特有的清晰和克制:
“抱歉打扰,沈聿深先生?鄙人姓郑,郑明远,是温振华先生的私人律师。”
温振华?温伯的全名。
沈聿深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温伯的律师?在这个时候?!
他站起身,示意阿强放人进来,但保镖依旧警惕地守在门口,手按在腰后。
郑律师走进病房,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在病床上的林晚身上停顿了一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恢复了平静。他走到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得太近,姿态恭敬而疏离。
“沈先生,节哀顺变。” 郑律师微微颔首,语气带着职业化的沉重,“对于温老先生的事,我深感遗憾。”
沈聿深面无表情,声音冰冷:“郑律师有什么事?直说吧。”
郑律师似乎并不意外沈聿深的态度,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遗嘱”两个字。
“我是受温振华先生生前委托,负责处理他身后遗产事宜的。” 郑律师将文件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双手交叠在身前,“温老先生生前立有遗嘱,并指定我作为唯一执行人。”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沈聿深,语气平稳地抛出一个炸弹:
“根据遗嘱,温老先生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包括他多年来的积蓄、几处房产、以及…他通过一些特殊方式,从沈家转移出来的部分资产…全部指定由…赵慧兰女士继承。”
赵慧兰?!
沈聿深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母亲?!一个已经坠崖身亡的人?!
郑律师似乎预料到了沈聿深的反应,他推了推眼镜,继续冷静地陈述:“但很遗憾,赵慧兰女士早已亡故。根据遗嘱附加条款,如果第一顺位继承人赵慧兰女士无法继承,则所有遗产将自动转入第二顺位继承人名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沈聿深脸上:
“第二顺位继承人,是您,沈聿深先生。”
病房里一片死寂。
福伯在角落张大了嘴,震惊得说不出话。阿强和保镖们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沈聿深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恶心感直冲头顶!温伯…这个杀了他父亲、放火烧残林卫国、将扭曲的爱意和守护强加于他母亲身上的人…现在,竟然把他通过不正当手段积累的、沾满血腥的财产…留给了他?!
“呵…” 沈聿深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讽刺的冷笑,眼神冰冷刺骨,“郑律师,你觉得…我会要这笔钱吗?”
郑律师面色不变,仿佛对这种反应司空见惯。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厚厚的清单,放在遗嘱旁边:“沈先生,这是遗产的详细清单,请您过目。数额…相当可观,其中也包括一些…您母亲生前可能感兴趣或相关的物品。” 他特意加重了“您母亲”几个字。
“另外,” 郑律师的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提醒,“温老先生在遗嘱中明确要求,这笔遗产的接收,需要您亲自签署一份文件,表示您知晓并接受其全部内容,包括…遗产的来源。”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份清单。
来源?那些从沈家“转移”出来的资产?温伯这是在逼他洗清这笔沾着沈家血泪的钱?!
沈聿深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燃烧!温伯死了都不安生!留下这么一笔肮脏的“遗产”,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他是在赎罪?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他沈聿深也拖进那个泥潭?!
“郑律师,” 沈聿深的声音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你的文件和清单,立刻离开。这笔钱,我沈聿深一分都不会要!嫌脏!我会通过法律拿回原本属于我的所有…”
郑律师并没有因为沈聿深的拒绝而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平静地收回了那份清单,却没有立刻收起遗嘱文件。他重新看向沈聿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穿透性的审视:
“沈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温老先生的过去…充满了错误和悲剧。但作为他的遗嘱执行人,我必须完成我的职责。这份遗嘱是温老先生生前清醒时,在多位见证人面前签署的,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律师特有的、近乎冷酷的理性:“从法律层面讲,您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这笔遗产,无论您主观上是否愿意接受,在赵慧兰女士无法继承的前提下,它已经客观地属于您。您可以选择捐赠,可以选择封存,但法律上,您无法‘拒绝’它的归属。它就在那里。”
郑律师的话像冰冷的锁链,将沈聿深紧紧捆住。是的,法律…温伯用法律给他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他不要也不行!
“而且,” 郑律师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郑重,“温老先生在交付遗嘱给我时,曾单独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聿深那孩子不肯要…你就告诉他…这笔钱…或许能帮他…看清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找到他真正想找的人…’”
藏在暗处的眼睛!
找到真正想找的人!
沈聿深的心猛地一跳!温伯临死前指向吊顶的警告!那个神秘的“呼吸者”!操控者!还有…背后的林卫国?!
温伯…他留下这笔钱…难道…不仅仅是为了赎罪或嘲弄?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留下线索?!暗示这笔财产…可能和那个“秘密”、和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有关?!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瞬间点燃了沈聿深冰冷的心!
他死死盯着郑律师,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还说了什么?关于那些‘眼睛’?关于…林卫国?!”
郑律师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了。温老先生只说了那一句。他的原话是:‘聿深那孩子…够聪明…他会明白的…’”
他会明白的…
沈聿深的目光落回到床头柜上那份摊开的遗嘱文件上。那不再仅仅是一份冰冷的财产清单,更像是一张沾着血的、指向黑暗深处的…地图?
巨大的矛盾和挣扎瞬间撕裂了沈聿深!接受这笔肮脏的钱,如同吞下温伯扭曲的“遗赠”,恶心至极!但拒绝它,是否也意味着亲手掐断了温伯用生命留下的、可能指向真相的最后一丝线索?尤其是那句关于“藏在暗处的眼睛”和“真正想找的人”的暗示…
他需要力量!需要资源!去对抗那个躲在暗处、手段诡谲的敌人!去找到林卫国!去揭开那个足以摧毁一切的秘密!这笔钱…无论它多么肮脏,此刻,它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黑暗之门的钥匙!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聿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福伯的眼神充满了忧虑和不解。阿强则紧抿着唇,眼神警惕地盯着郑律师。
沈聿深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也无法浇灭他心中翻腾的火焰。他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份遗嘱文件,而是拿起了旁边的签字笔。
他的目光扫过文件末尾继承人签名的地方,笔尖悬停在空中,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沈聿深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张警官!
沈聿深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候来电话…难道又出事了?!
他立刻放下笔,迅速接通电话,按下了免提键。郑律师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张队!” 沈聿深的声音带着急切。
电话那头,张警官的声音充满了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沈先生!有重大进展!那个神秘号码的来源追踪有眉目了!虽然对方用了多层跳板和加密,但我们技术组锁定了最后一次有效信号发射的大致区域!就在本市!西城区!靠近…靠近西港老码头那一带!”
西港老码头?!
沈聿深的瞳孔骤然收缩!温伯那张残页上写的…“西港…七号码头…交易…灭口…”!
“另外!” 张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惊雷般的震撼,“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温家老宅墙里发现的那具白骨…确认…就是您的父亲!沈崇山先生!”
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冰冷的现实被彻底确认,沈聿深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父亲…他敬爱的父亲…竟然在温伯房间的墙里…躺了二十多年?!
“还有!” 张警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们在对温伯那部老手机的碎片进行深度数据恢复时,在底层存储区块,发现了一个被多次覆盖删除、但尚未完全擦除的加密日志片段!技术组刚刚破解了一部分!内容…指向一个加密的云端存储地址!而那个地址的访问密钥…我们怀疑…很可能就藏在…温伯转移出来的那批…所谓的‘遗产’里!”
张警官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沈聿深的心上!
云端存储地址?!访问密钥藏在遗产里?!
温伯的暗示…竟然是真的?!
沈聿深猛地抬头,充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床头柜上那份遗嘱文件!又猛地转向一脸惊愕的郑律师!
他需要那份清单!需要那份沾满罪恶的遗产!那里面…藏着打开云端、揭露更多“秘密”的钥匙!也藏着…找到那个“呼吸者”和操控者的可能!
他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桌上的签字笔,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在继承人签名栏上,重重地、几乎要划破纸张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聿深**!
签完字,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燃烧的冰,死死盯住郑律师,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郑律师!那份遗产清单!立刻!马上!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