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新萌的草芽,沾了满蹄绿意。
东玄域的百姓追着马队跑了半里地,跪伏的身影在晨雾里连成一片,“雷育青枝”的颂声撞碎在山壁上,又被风卷回来,裹着草木清香灌进秦尘耳中。
他却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羊脂玉上的雷纹已被他摸得发亮。
方才在山坳的建木新叶前,他鬼使神差将玉佩贴了上去——叶脉里的雷纹竟与玉佩同源,可最深处那点指甲盖大的黑斑,像滴进清水的墨,正缓缓晕开。
“主人。”小雅的手突然覆上来,指尖凉得惊人。
她的夜凰族耳尖微微发颤,“这是噬灵霉。我族古卷记载过,界外来的灾祸,专吃生命本源……”
秦尘喉结动了动。
前世雷尊记忆里没有这种霉斑,但“界外”二字让他后颈发紧——当年他被挚爱背叛时,神劫里也有类似的晦涩气息。
他望着远处重新抽枝的建木,新芽上的黑斑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像双眼睛。
——“她不是你娘。”
建木残念的话又炸在识海。
秦尘猛地扯了下缰绳,黑马长嘶着停在溪边。
他翻身下马,蹲在水边,倒影里的眉眼比昨日更冷。
玉佩被他按进溪水中,波纹荡开时,他分明看见玉底浮起一行极小的雷纹,是母亲的字迹:“若见此纹,速离东玄。”
“阿尘?”苏清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提着药篮,裙角沾了草籽,“前面有个破庙,今晚宿营吧。”
秦尘迅速收了玉佩,转身时已换上寻常笑意:“好。”
深夜的破庙飘着松枝燃烧的焦香。
秦尘裹着斗篷倚在廊柱上,看似闭目,神识却裹着九幽冥雷,像团无形的雾漫开。
虫鸣渐歇时,他听见草叶摩擦的细碎声响——是青姑。
那木奴族少女裹着灰麻斗篷,脚步轻得像片叶子。
她蹲在秦尘身前三尺处,颤抖着从怀里摸出片刻满符文的树叶,正要塞到他脚边,突然顿住。
“青姑。”秦尘的声音像浸了冰水。
少女浑身剧震,树叶“啪”地掉在地上。
她抬头时眼眶通红,发间的木环都歪了:“我、我只是来……”
“来传信?”秦尘屈指一弹,一道青雷从指尖窜出,缠住她脚踝,“木玄阴要重启祭典,目标是我和苏姑娘?”
青姑的脸瞬间煞白。
她跪坐下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族长说……纯净雷体和丹道圣魂合祭,才能根除霉灾。可我看见……那些黑斑是从地底往上爬的,祭品根本没用!”她突然抓住秦尘的裤脚,“求你,别让他们再杀人了!”
秦尘蹲下来,指尖拂过她发间的木环——那是木奴族祭司的标记。
“你见过建木意志说话?”他问。
青姑一怔,摇头:“我们听到的……都是骨杖共鸣的声音。真正的低语,只有族长能听懂。”
雷纹在秦尘眼底流转。
他终于明白木玄阴的疯狂从何而来——那不是信仰,是被某种存在蛊惑后的自欺。
他取出一枚青雷符,塞进青姑掌心:“明日回族里,告诉他们:‘真正的救赎,不在献祭,而在斩根’。”
青姑攥紧雷符,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却没急着走。
她望着秦尘腰间流转的青雷,轻声道:“您让建木活过来时,我听见树根里有声音……像在说‘终于’。”
秦尘瞳孔微缩。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青姑已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惊起几只夜鸟。
次日清晨,破庙前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
赤阳子拍着石桌,胡须都翘了:“你救建木已经是大功德!地脉下面瘴气横生,万一有个闪失——”
“因为有人不敢面对真相。”秦尘打断他,目光扫过人群,“三百年前丹塔那位大长老,是不是在东玄域炼过一种叫‘腐心引’的禁药?”
全场死寂。
苏清漪的手按在药囊上,指节发白:“我曾在丹塔古籍里见过残页……说那药能催发草木生机,却会留下霉根。”
赤阳子的脸瞬间涨红,又缓缓褪成灰白。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怀里摸出块黑玉:“当年我是监工……那药池早被封了,谁能想到……”
“所以更要去。”秦尘的声音像敲在玄铁上,“霉根不除,建木还会枯死,东玄域还会重演枯劫。”
苏清漪走上前,将药囊系紧:“我随你下去。”
远处云层里,厉秋寒收了千里镜。
他望着秦尘的背影,指尖轻轻掐进掌心:“这小子,是要把东玄域的脓疮全剜出来……”
是夜,秦尘独坐崖边。
他引动吞噬祖雷,识海里的信息流如乱麻般翻涌。
建木残念里的画面逐渐清晰——地底九千丈,一座被岩浆包围的药池,池壁刻着“雷烬宗·腐心引试验点”九个大字,落款处的雷纹,竟与他母亲玉佩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你们杀了她,还要用她的宗门背锅……”秦尘的声音很低,却像滚过闷雷,“这笔账,该算清楚了。”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
远处林子里,一点萤火灯忽明忽暗。
青姑蹲在溪边,看着用树叶编的灯顺流而下——那是木奴族最后的求援信号。
这一次,她没有闭眼祈祷,而是望着灯影里的青雷符,轻声道:“或许,真的有别的路。”
深渊方向的风突然变了。
秦尘站起身,望着脚下漆黑的山缝,有若有若无的腥气钻进来,像腐烂的树根混着铁锈味。
他摸出雷珠,紫霄神雷在掌心噼啪作响——
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