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村庄,像被打翻了的颜料盘。药圃里的菊花泼泼洒洒开了一片,黄的、白的、紫的,挤在薄荷和紫苏的绿丛里,风一吹,药香混着花香漫过田埂,连空气都变得清甜。林辰蹲在畦边,手里捏着株成熟的紫苏籽,黑亮的籽实饱满得像小珍珠,轻轻一捻就从壳里滚出来。
“林先生,这紫苏籽能收了吧?”苏明拿着竹簸箕走过来,本子上记满了采收时间:“薄荷霜降前收,金银花芒种采,紫苏籽秋分摘……”字迹工整,连标点都透着认真。
林辰点头,把紫苏籽倒进簸箕:“得趁这几日晴天赶紧收,要是淋雨就容易发霉。收下来的籽先晒干,一半留着当种子,一半用来榨油——紫苏油能润燥,冬天给张婆婆他们擦手正好。”
赵平扛着新做的晒药架从西边过来,架子用硬木搭成,榫卯衔接得严丝合缝。“林大哥,你看看这架子成不?”他放下架子,额角渗着汗,“按你画的尺寸做的,每层间距一尺二,晒药材正好通风。”
林辰用手晃了晃架子,稳当得很:“做得好!比上次那个结实多了。下午把收的金银花搬出来晒,记得摊薄些,别堆太厚。”
钱小六最是活泼,挎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野山楂,红得像玛瑙。“林先生,青禾姐让我问,新收的白术要不要切片?她说用你教的‘润透后切’,片儿又薄又匀。”
“切!”林辰接过山楂尝了颗,酸得眯起眼,“白术趁新鲜切片,晒干后药效最好。让你青禾姐把切片刀磨快些,切的时候厚度要匀,不然晒的时候有的干有的湿。”
正说着,青禾提着个藤篮过来,里面是用新收的糯米和紫苏籽做的米糕,蒸得白白胖胖,透着淡淡的紫晕。“歇会儿尝尝?”她把米糕分给众人,“这是按苏州府的法子做的,加了点新盐,甜咸口的。”
苏明咬了一口,眼睛亮起来:“比苏州府的还好吃!紫苏籽的香更浓些。”他从怀里掏出封信,“对了林先生,昨天收到晚晴师傅的信,说苏州府的药铺想订两百斤紫苏油,还问咱们能不能做些‘紫苏盐丸’,方便携带。”
林辰接过信,晚晴的字迹娟秀,字里行间都是熟稔:“……扬州府的柳姑娘托人带信,说湖广的盐务已稳,她秋后想来村里看看,学学种药材……”看到“柳轻烟”三个字,林辰指尖顿了顿,想起去年她在湖广寄来的茯苓,清润得像江南的雨。
“紫苏盐丸不难做。”林辰把信折好,“把紫苏粉和精盐按比例混合,加些蜂蜜揉成丸,晾干就能保存。让小六子跟着你青禾姐学,他手巧。”
钱小六立刻挺直腰板:“保证学好!”逗得众人都笑了。
午后的盐坊格外热闹。阿木正带着赵平煎煮新盐,铁锅里的卤水咕嘟作响,白花花的盐粒渐渐凝结,像堆了层碎雪。“今年的盐收成比去年多三成!”阿木用木铲舀起一捧盐,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县太爷派人来说,想让咱们给县衙的惠民药局专供药用盐,价钱给得公道。”
“好事啊。”林辰走过去,查看盐的成色,“药用盐讲究纯度,得单独煮一炉,过滤时多过两遍芦苇席,确保没有杂质。”他对赵平说,“记着,药用盐的卤水浓度要比食用盐高两成,煮的时候火候要稳,不能急。”
赵平赶紧拿出本子记下,字里带着股子认真劲儿。他这半年跟着阿木学制盐,从测卤到煎煮,样样学得扎实,连王师傅(高邮湖的老盐工)来看了都夸:“这后生能把盐煮出甜味来,是个好手。”
药铺里,青禾正带着钱小六做紫苏盐丸。把晒干的紫苏叶碾成粉,和精盐按三比七的比例混合,再加入炼好的蜂蜜,揉成桂圆大的丸子,摆在竹匾里晾干。钱小六的小手灵活得很,揉的丸子大小均匀,青禾看着直点头:“比我第一次做得还好。”
小六子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青禾姐教得好!”他拿起一颗刚揉好的丸子闻了闻,“真香!要是串成串挂在身上,既能当零食,又能防蚊虫吧?”
青禾被他逗笑了:“倒真是个主意。等晾干了,给你串一串当玩意儿。”
傍晚时分,苏文轩从镇上回来,带回个好消息:“县学的李先生托我带话,想让林辰去给学子们讲讲‘药食同源’的道理,说现在的年轻人总不爱惜身体,让他们知道寻常吃食也能养生。”
林辰有些犹豫:“我嘴笨,怕是讲不好。”
“你讲得最好。”苏文轩拍着他的肩膀,“你种的药材,制的盐,做的药膳,哪一样不是‘药食同源’?就把你平时教咱们的话说给他们听,实在得很。”
青禾也道:“去吧,让城里的学子也知道,咱们乡下的草木也有大学问。我给你备些紫苏茶,讲渴了好喝。”
第二天,林辰跟着苏文轩去了县学。青砖灰瓦的院子里,几十名学子坐得整整齐齐,李先生是个儒雅的老者,见林辰进来,拱手笑道:“林先生能来,真是学子们的福气。”
林辰有些拘谨,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一双双求知的眼睛,反倒定了神。他没讲深奥的医理,只从身边的草木说起:“大家看这紫苏,叶子能炒菜,籽能榨油,梗能入药;还有这盐,不仅调味,还能腌菜、制药……天地间的草木,只要用得对,都是养生的宝贝。”
他讲得实在,从紫苏的种植说到盐的制作,从金银花的晾晒说到薄荷的采收,学子们听得入神,连李先生都频频点头。讲完时,一个穿蓝衫的学子站起来问:“林先生,您说药材能养生,那寻常人该怎么吃才好?”
“不挑食,顺时节。”林辰笑道,“春天吃芽,夏天吃瓜,秋天吃籽,冬天吃根,跟着天地的节奏走,就是最好的养生。”
这话简单质朴,却让学子们恍然大悟,院子里响起一片掌声。
回村的路上,苏文轩捋着胡须笑道:“我就说你能讲好。这道理啊,越是实在,越能让人听进去。”
林辰心里也暖融融的,他想起药圃里的菊花,盐坊里的新盐,还有三个学徒认真学习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虽然平凡,却真的能给人带来些什么——或许是一剂药的治愈,或许是一捧盐的踏实,又或许是一句话的启发。
夕阳西下时,村庄被染成了金红色。药圃里,苏明在收最后一批紫苏籽,赵平在整理晒好的金银花,钱小六则举着青禾给他串的紫苏盐丸,在田埂上跑来跑去,笑声像银铃似的。
林辰站在药铺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一片安宁。晚晴的信还揣在怀里,信里说柳轻烟秋后要来,他想着,该把西厢房再收拾收拾,药圃边的空地也该翻一翻,好种些她喜欢的兰花。
日子就像这秋分的阳光,不燥不烈,暖暖地照着药圃,照着盐坊,照着每个人的笑脸。而那些远道而来的牵挂,那些悄然生长的希望,都像这药圃里的新苗,在寻常的日子里,慢慢扎根,静静发芽,等着下一个丰收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