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再出恶法 意图断我侨胞骨肉
本月初三日,美利坚国会悍然通过所谓《佩奇法案》,名为禁止娼妓入境,实则矛头直指我华夏妇女。自此法案颁行,凡我女同胞欲来金山寻夫觅亲者,皆被海关以“或为娼妓”之无端猜忌,横加阻拦,几无放行之可能。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欲使我金山数万侨胞,皆成鳏夫,无以繁衍,骨肉分离,终至血脉断绝。
其心之毒,昭然若揭!自同治七年《蒲安臣条约》订立,中美互通有无,本为两国之谊。然美利坚背信弃义,屡生事端。今又立此恶法,是为我华人量身打造之枷锁。家中妻女不得来,已在金山者,老无所依,少无所养,此非欲绝我华人于此地乎?望我同胞,看清时局,同心同德,共思对策,以抗此不公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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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犯台,朝廷震怒
去年旧事,然至今思之仍令人发指。东洋倭寇,竟以琉球船民漂流至台,为土着所害为借口,公然兴兵三千,犯我taiwan牡丹社。此乃自前明以来,倭寇最大规模之犯我疆土行径。当地番民奋起抵抗,然终因器械不利,死伤惨重。
事后,清廷虽与之交涉,然倭寇骄横,竟索赔军费五十万两白银。此举无异于强盗入室,非但抢掠,更要主人赔其刀剑磨损之费,滑天下之大稽!此番倭寇试探,已显其狼子野心。我朝虽疆域万里,然若不思振作,强兵富国,恐他日之祸,非止于一台南蛮荒之地。望庙堂诸公,能以此为鉴,勿忘国耻。
紫禁城易主,新君登基
京城消息,同治帝于今年正月初十日龙驭上宾,朝野哀恸。旋即,醇亲王之子,年仅四岁之载湉,奉两宫皇太后懿旨,入承大统,继承文宗显皇帝(咸丰)为子,登基为帝,改元“光绪”。
因新君年幼,无法亲政,依祖制,由东宫慈安太后与西宫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共理朝纲。此乃我大清国运之又一重大转折。望新君励精图治,两宫太后贤明辅佐,能使我中华走出困局,重振天朝声威。
金山华人总会紧急通告
鉴于时局动荡,外侮日亟,为团结侨胞,共渡难关,本会特此通告:
自即日起,凡在旧金山及其周边地区,从事各类工、商、农、渔之华人劳工,无论契约长短,来自何方,务必于三月十五日之前,携带身份凭证,亲至唐人街都板街总会登记备案。
本会将依据登记名册,统筹安排工作,调解纠纷,并为所有登记在册之兄弟提供庇护。逾期未登记者,将被视为散兵游勇,若遇事端,本会概不负责。
特此通告,望互相转告,切勿自误!
金山华人总会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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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英雄会金山
全美第一届格斗之王大赛
巴尔巴利海岸区、唐人街部联合诸商界俊彦,斥巨资举办,广邀天下英雄,不问肤色,不论出身,以武会友!
冠军独得赏金一万美金!
扬名立万,富甲一方,在此一举!
初赛时间:光绪元年四月初一日
第一轮比赛地点:巴尔巴利海岸“金山”酒店
报名地点:巴尔巴利海岸“金山”酒店、唐人街华人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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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总会,后堂。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沉重的花梨木八仙桌和几把太师椅。
窗外唐人街的喧嚣被厚重的墙壁隔绝,只剩下室内三个人沉默的呼吸声。
那份刚刚印出来、墨迹未干的《公报》就摊在桌子中央。
右侧版面上,“金山华人总会紧急通告”那几个加粗的黑字,显得格外霸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阿昌叔端起茶杯,吹开浮沫,浑浊的老眼里却闪着一丝快意。他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嗑”的一声闷响。
“早该如此!”
他的嗓音打破了沉默,“金山剩下的这群散沙,早就该用铁箍把他们箍到一起!再这么放任他们不服管教,不等洋人动手,他们就该跳脚了。”
黄阿贵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给陈九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陈九没有碰那杯茶。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报纸上,
“之前不做,是怕人骂我陈九霸道,骂这个华人总会霸道,和之前的会馆行事并无两样,骂华人总会是新的官府,骂我们断了他们的活路,逼他们站队。我们一路走来,整合唐人街,建立渔寮,开垦农场,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用白纸黑字的通告,强制要求每一个华人,都必须服从。”
他抬起头,看向阿昌叔,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锋芒,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疲惫。
“以前我们是求活。现在,我们是防死。”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报纸头版那篇关于《佩奇法案》的文章上。
“这个,才是根子。”
他缓缓说道,“洋人以前打我们,杀我们,是街头的混混,是喝醉了的水手,是临时的暴徒。我们可以打回去,可以杀回去,可以用更狠的手段让他们害怕。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是他们的国会公开排华,是他们所谓的法律,要让我们断子绝孙。他们不让我们接家里的女人过来,就是要让我们这些在金山的男人,像被剪了根的韭菜一样,慢慢枯死、烂死在这里。这是要将我们整个族群连根拔起。”
“老实本分了三年多四年,换来的是美利坚的国会亲自颁布法令,一出手就是这种断子绝孙的阴招。”
“恐怕仍有很多同胞,至今还对美利坚抱有幻想。他们以为只要自己埋头干活,老实本分,就能换来安稳日子。他们以为《蒲安臣条约》是护身符,以为朝廷是他们的靠山。”
阿昌叔冷笑一声:“靠山?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倭寇几千人就敢犯我taiwan,朝廷最后还得赔款了事。连自家门口的地都护不住,还能指望他们来金山为我们撑腰?至于新登基的那个四岁娃娃皇帝,和他身后那个只晓得争权夺利的妇人……呵,恐怕他们连我们在海外是死是活都懒得问一句。”
阿昌叔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对“朝廷”二字充满了鄙夷。
陈九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份通告上,“所以,才必须用这种最霸道的法子。在金山这片地界上,没有冈州人、三邑人、阳和人,只有一个身份。
想活下去,就得把拳头攥在一起!谁不服,谁还想在洋人和我们之间左右逢源,谁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黄阿贵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此刻,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九爷,昌叔,您二位说的都在理。只是……硬要拧成一股绳,怕是会逼出一些别的岔子来。”
陈九看向他,“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也不是什么风声。”黄阿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看了看,“是关于一个人。这个人叫王福清,山东人,早些年就来了美国,书读得很好,英文说得比洋人还地道。回国去当官当了几年,不知道为何被清政府通缉,又跑到美国来了。他最近在东部很活跃,到处演说,在洋人的报纸上写文章,反驳那些污蔑我们华人的言论。”
“他和我们不一样。”
黄阿贵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他公开宣誓加入了美国,现在是美国公民。他穿上洋服,甚至入了洋教。主张我们华人要主动融入美国社会,要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法律,用他们的方式,去争取我们自己的权利。他甚至还在筹备一个叫华裔选民协会的组织,想帮我们华人拿到投票权。”
“投票权?”阿昌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洋人连让我们安生吃饭都不肯,还会让我们跟他们一起投票选官?这读书人,真是把脑子读傻了。”
陈九却没有笑。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我派人跟他接触过几次。”黄阿贵继续说道,“这个人……很傲气,也很固执。他看不起咱们这些会党,觉得我们只会打打杀杀,败坏了华人的名声。他说,暴力只会招来更大的暴力,我们应该用文明的方式,去赢得文明人的尊重。”
陈九终于开口,他重复了一遍文明这个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黄阿贵没有回答,只是将本子合上,放回怀里。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良久,陈九才缓缓站起身。
他的声音很平静,“这个王福清,不管他是天真还是愚蠢,至少,他敢站出来说话。”
“先放任他做吧,派几个人盯着他,顺便看护一下周全。”
“他想要文明,就用文明去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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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的旧金山,不再相信黄金。
报纸上的词汇从“繁荣”与“机遇”,变成了“破产”、“停工”和“绝望”。
就在昨天,8月26日,一个雷霆般的噩耗击垮了所有市民最后的心理防线。
加利福尼亚银行宣布倒闭。它的创始人,被誉为“金山帝王”的威廉·雷尔斯顿,在太平洋冰冷的海水中结束了自己传奇而负债累累的一生。
成千上万的储户挤在紧闭的银行门口,他们的毕生积蓄与银行的金库大门一起,被永远地封存了。
这是加州第一个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死去的顶层大亨。
19世纪,内华达州弗吉尼亚城的“康斯托克银矿脉”是世界上最大的银矿。开采银矿需要巨额的前期投入。加州银行成为了这些矿业公司的主要资金来源,可以说,是加州银行的贷款,才让康斯托克银矿的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向世界。反过来,银矿的利润也成就了加州银行的辉煌,使其被誉为“康斯托克银行”。
雷尔斯顿的投资无处不在。他手里有马车公司、自来水公司、蒸汽船航运、丝绸厂、制糖厂……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推动着旧金山从一个喧闹的淘金小镇向现代化都市迈进。
1873年,美国通过了《铸币法案》,实际上放弃了金银复本位制,转向金本位。这导致白银的货币地位下降,银价开始持续暴跌。对于一个深度捆绑了康斯托克银矿的银行来说,这无疑是釜底抽薪。
旧皇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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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面前,没有人能幸存。
这座城市里的失业人群已经越来越多,数以万计。
然而,在这片笼罩全城的恐慌之中,巴尔巴利海岸却像一个独立的王国,维持着一种病态而顽强的生命力。
这片由太平洋街、百老汇街和都板街所夹杂的几个街区,仍然是一片欲望丛林。
舞厅的钢琴声、赌场的摇骰声、水手与妓女的调笑声、以及小巷深处传来的斗殴与呻吟,共同构成了这片法外之地。
贫穷的底层劳工,焦虑的上流绅士,在这里挥洒汗水和金钱。
麦克穿着一件质地优良的法兰绒马甲,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散发着醇厚香气的古巴雪茄。
身后的地图上,用红色的细线,标注着一条从古巴的哈瓦那,绕过南美洲合恩角,最终抵达旧金山附近某个秘密海湾的隐秘航线。
“老板,” 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头号副手,肖恩·马奎尔,那个几年前还会在酒馆里因为愤怒而砸杯子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变得沉稳干练。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
“信使昨晚已经入港,货都进了仓库。一千箱朗姆酒,五百箱雪茄,还有五十磅的上等烟草。西班牙佬这次很准时。”
“他们不敢不准时。古巴打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种植园有接近一半都变成了焦土。我们是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大买家。”
他的副手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那些西班牙贵族的胃口越来越大….”
麦克冷笑一声,“独立军快撑不住了,一旦西班牙王室收复古巴,他们这些趁着战争发财的窗口期很快就要没了,怎么能不着急?”
“我明白了。”
肖恩等了一会,看了一眼麦克的脸色,“老大,城里出事了。银行一倒,整个天都塌了。今天早上,很多公司又解雇了大批工人,至少一千个,大部分是咱们的爱尔兰兄弟。他们现在都堵在公司门口,情绪很激动。警察已经去了,我怕会闹出大乱子。”
麦克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玻璃上散开。
“乱子?肖恩,乱子不是正在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雷尔斯顿的尸体还没凉透,那些怕死的大亨们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开除工人,这给了他们多好的一个借口。”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接济他们一下,拉拢到咱们这边?”
麦克愣了一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
“肖恩,我们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街头混混了。”
“你比我清楚这个城市里有多少爱尔兰人,咱们能帮多少?现在,整个旧金山就是一个快要爆炸的火药桶。科尔尼那个蠢货还在不停地鼓动那些失业工人,迫不及待地等着点火,现在冲上去干什么?”
他拉开抽屉,拿出两份文件,推到肖恩面前。
“这是什么?”
“第一份,巴尔巴利海岸所有在我们保护下的商户名单,从这个月起,他们的保护费减半。”
肖恩大吃一惊:“老板!现在经济这么差,我们的开销……”
“陈先生的命令。”
“正因为经济差,我们才要这么做。”
麦克打断了他,“那些小老板快要撑不下去了。现在给他们一口气,他们以后就会用命来还。他就是让整个巴尔巴利海岸都知道,银行家会抛弃他们,政府会无视他们,只有他,只有咱们,才是他们的依靠。”
“我们不是救世主,救不了几十万爱尔兰人,先管好自己!”
“第二份呢?” 肖恩拿起另一份文件,上面是一个人的名字和资料。
“丹尼斯·科尔尼。”
麦克念出这个名字,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这里是他的详细资料,他有个优点,很会说话,非常会说话。他能把死人说活,能让石头点头。他整天在街上抱怨,说这个国家的灾难都是中国人和这些大亨勾结造成的。”
“他手底下的工人党人数已经过万了,这很可怕,肖恩。”
“这份资料里还有一些其他爱尔兰失业工人的小头目,有些在工人党内,有些不在。”
麦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你去见见他们。适当给他们一些钱,不需要他们站在咱们这边,只要别跟丹尼斯·科尔尼这个人站在一起就行。让他们把所有失业工人的愤怒都组织起来,让他们去呐喊,去游行。让他们把矛头对准唐人街,对准诺布山上那些大亨的豪宅。闹得越大越好,让整个旧金山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老板,您是想……”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所吸引时,他们就不会注意到,风暴中心的我们,正在做什么。”
麦克靠在椅背上,重新点燃一支雪茄,“市长、警察局长、那些议员……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这股由饥饿和愤怒掀起的浪潮。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来找一个能控制它的人。而这个人,必须是我们。”
“还有,陈那边也给我了暗示,他想要一场足够大的罢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那边已经在收拢华工了,让咱们也跟上。”
“老大,我们如今还要这么听那个中国人的话?”
“肖恩,别这么短视,论人数也许咱们控制的爱尔兰人远比他手下的人多,但别忘了,他比咱们狠,他发起疯来,能一把火烧了巴尔巴利海岸,能拉出几门炮来炸你的家,你能吗?”
“我只想安安稳稳挣钱,肖恩,别想那么多。”
“你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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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一个深夜,浓雾锁港。
在远离旧金山港口航道的南湾雾角,一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西班牙三桅货船,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靠上了巴尔巴利海岸的码头。
码头上,肖恩·马奎尔亲自带着上百名精壮的爱尔兰搬运工,严阵以待。
麦克站在码头的尽头,海风吹动着他的大衣。他身边站着一个矮小枯瘦的男人,是西班牙走私贵族派来的代理人,名叫巴勃罗。
“麦克先生,这次的货,是往常的三倍。”
巴勃罗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谄媚,“我们几乎搬空了哈瓦那的三个仓库。朗姆酒、雪茄、还有上等的西班牙白兰地。另外,按照您的要求,我们还带来了这个。”
他示意手下打开一个长条形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二十支崭新的雷明顿m1867滚轮闭锁步枪,旁边还有数箱配套的子弹。
这已经是相当先进的军用武器。
“侯爵大人说,这是表达他对长期合作伙伴的一点敬意。” 巴勃罗笑道,“他说,您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两年了从来没出现过问题,因此,您需要有配得上身份的卫队。”
麦克的目光在那些步枪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替我向侯爵问好。告诉他,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货款已经准备好了,一半是金币,一半是加州银行的本票。”
“银行本票?”
巴勃罗的脸色变了,“麦克先生,您是在开玩笑吗?加州银行已经……”
“我知道它倒闭了。”
麦克打断他,“但它很快就会重新开业。雷尔斯顿死了,但铁路大亨和银矿四王那些人还活着。他们绝不会允许圣佛朗西斯科的金融体系彻底崩溃。我用我的信誉担保,这张本票很快就会比金子还值钱。你们要么接受,要么就把这些货再辛辛苦苦地运回古巴去。”
巴勃罗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看着麦克,又看了看码头上那些沉默而彪悍的爱尔兰工人,最终只能无奈地点头:“……我们相信您的信誉,先生。”
随着肖恩的一声令下,卸货工作在寂静而高效的氛围中展开。一箱箱承载着财富与罪恶的货物,被迅速地从船上转移到一列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上。
这支庞大的运输车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巴尔巴利海岸,将这批走私品运入各个娱乐场合,逐渐被消化。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驱散了部分海雾。
旧金山从一夜的沉睡中醒来,市民们的生活一如往常。富人们在诺布山的豪宅里享用早餐,讨论着如何重组银行,瓜分雷尔斯顿留下的商业帝国。
穷人们则在为下一顿饭发愁,或者聚集在街头,聆听失业工人头目一轮又一轮慷慨激昂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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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布山的书房。
加州银行倒闭后的第三天,恐慌并未消散,反而像旧金山湾区的海雾一样,渗透进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银行关门,股市停摆,码头的生意几乎陷入停滞。
书房中只有三个人,但这三个人,
利兰·斯坦福,前加州州长,“四大亨”之一,中央太平洋铁路的掌门人。他身材魁梧,面容严肃。
银行的倒闭让他的铁路帝国也感受到了寒意,资金链摇摇欲坠。
坐在他对面壁炉旁安乐椅里的,是詹姆斯·弗勒德(James c. Flood)。他是“富矿之王”的代表,爱尔兰矿工出身,却凭借康斯托克银矿的巨大发现,成为了金融新贵。
他的内华达银行正是这次风暴中加州银行最凶狠的敌人。
第三个人是达里厄斯·米尔斯,他是加州银行的创始董事之一,一位行事相对保守、根基深厚的老派银行家。雷尔斯顿曾经是他的合伙人,也是他的竞争对手。他满面愁容,手中的威士忌杯几乎没动过。
“威廉(雷尔斯顿)的尸体,恐怕还没凉透。”
弗勒德轻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他不是结束了,达里厄斯,他是被自己的虚荣和谎言吞噬了。一个把银行当成自己私人金库的赌徒,这就是他的下场。他用我们的钱,去建他那座滑稽的皇宫酒店,赌气和那个该死的金山酒店竞争,去养活那些永远也见不到利润的丝绸厂。银行的倒闭,不是天灾,是他一手造成的人祸。”
“够了,詹姆斯。”
斯坦福开口了,“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审判雷尔斯顿的功过。我们是为了解决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你们赢了。内华达银行在这场战争中踩着加州银行的尸体站了起来。但是,你现在走出这扇门去看看,街上是什么样子?你的内华达银行门口,是不是也挤满了想要提走存款的人?没错,加州银行倒了,但整座城市的信心也跟着一起陪葬了。没有了信心,詹姆斯,你的银行也不过是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
“挤兑潮会在一个月内击垮你的银行!”
弗勒德的脸色沉了下来。
斯坦福说的是事实,挤兑的风潮已经开始波及所有金融机构,市民们不再相信任何银行。
这是一场没有真正赢家的战争。
“我们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弗勒德为自己辩解道,“但雷尔斯顿必须出局。他的经营方式是在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我们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一个失控的加速过程。” 米尔斯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现在,码头上有上千名爱尔兰和德意志的工人在闹事,这个人数每天都在增多,警察已经快镇压不下去了。”
斯坦福看了一眼窗外,
“这正是我担心的。”
他缓缓说道,“我们这些山顶上的人,一直依赖着一个稳定的秩序。我们制定规则,他们遵守规则。但现在,饥饿和恐慌正在摧毁这个规则。当一个男人无法养活自己的妻儿时,他会变成野兽。而圣佛朗西斯科现在有成千上万头这样的野兽。”
他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米尔斯和弗勒德。
“如果城市陷入大规模的暴乱,我们所有人的生意都会受到重创。”
“更别忘了这座城市之前的几次暴乱,”
“一旦他们饿疯了,看上了我们的财富,只要一个火星,我们就会被烧为灰烬。”
斯坦福说到这里,忍不住向山下看了一眼。
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他们是食物链顶端的金融大亨,大规模危机时,在群体性的暴力面前,他们也不过是一块肉。
而山下有些人,恰恰掌握了恐怖的暴力,早已经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了。
“那你想怎么样,利兰?” 弗勒德终于开口,
“我们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安抚所有人。”
“不,我们有钱。” 斯坦福走回桌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是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一群人。我们有别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他看着弗勒德:“你的富矿每天还在产出成吨的白银。”
他又看向米尔斯:“你的地产和航运公司,依然是这座城市的支柱。”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我的铁路,是这个国家的动脉。”
“无非是舍不舍得掏这一笔钱。”
“我的提议很简单。”
“我们必须拯救加州银行。不是为了雷尔斯顿,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必须向全城,乃至全世界证明,圣佛朗西斯科的金融体系坚不可摧。”
米尔斯震惊地抬起头:“拯救它?它已经是个空壳子了!负债数百万!”
“那就由我们来填满它!”
“我们几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财团。弗勒德,你和你银行的董事出三百万;米尔斯,你负责联合其他的商人,凑出两百万;剩下的,由我来承担。我们用真金白银,重新充实它的金库。”
“这简直是疯了!” 弗勒德几乎跳了起来,“我们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钱,去救活一个我们刚刚才打垮的敌人?”
“因为它不再是敌人了,詹姆斯。”
斯坦福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它现在是一个符号。一个关乎市场信心的符号。让它重生,就是重塑市民对我们的信心,对这座城市的信心。银行重新开业,资金开始流动,工厂就能开工,失业的工人就能回到岗位上。只有这样,科尔尼那样的煽动家才会失去市场,那些潜在的暴乱才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
“想一想吧。与其让我们的财富在无休止的混乱和挤兑中慢慢蒸发,不如主动出击,用一部分钱来救活加州银行。”
“否则,我们马上也会迎来破产。”
“秩序!你懂吗?秩序!如果没有秩序,我们就是别人的钱袋子!”
弗勒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需要和我的合伙人们商量。”
他说,“但是……我个人同意你的方向。混乱,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米尔斯也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两家愿意带头,我想说服其他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
“但是,斯坦福,据说你的钱都砸到了新投入的航运公司上,你的铁路公司还能凑出钱来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