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渊回响
黑暗，粘稠，带着腐蚀性的气味。
陈序在迷宫般的废弃管道中深一脚浅一脚步地前行，每一步都踩在不知名的粘稠物上，发出“噗呲”的轻响。焚化区底层是基金会刻意遗忘的角落，这里堆积着数不清的实验失败品和无法处理的变异体残骸，空气中弥漫的辐射强度足以在几分钟内杀死一个普通人。
但对于刚刚经历了某种“觉醒”的陈序来说，这恶劣的环境反而带来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角质膜覆盖在伤处，边缘与周围的皮肤完美融合，仿佛天生如此。这不是他主动操控的结果，更像是身体在感知到威胁后，自发的、最优的生存选择。
“细胞的自洽性反应……”陈序靠在一根冰冷的粗大管道上，短暂喘息，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作为曾经的细胞编织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近乎本能的、高效的自我修复，已经超出了基金会教科书中定义的任何已知范畴。这更像是那些荒野中经历了残酷自然选择后存活下来的强大变异体才具备的能力。
难道李振口中的“深渊污染”，指的就是这种指向生存本能的原始进化？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再次沉入“内视”状态。这一次，微观世界的景象让他震撼。他“看”到，体内原本只是被动执行功能的细胞，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活跃得惊人。线粒体如同超载的引擎，高效地产出能量；细胞核内的基因序列不再是静态的图谱，而是像有着生命般微微颤动，某些原本黯淡的片段，正散发出微弱但清晰的光芒。
尤其是位于核心的那段序列，那个独一无二的、决定了他觉醒方向的“源点”，此刻正如同一个微型的双螺旋星璇，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而强大的波动，统御着全身细胞的协同运作。
双螺旋源核。
陈序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个名词。这就是他力量的源泉，一个能够同时协调“秩序”（精密控制）与“混沌”（狂暴进化）的平衡支点。
“嗡——”
一阵轻微但尖锐的嗡鸣声突然从头顶的管道传来，打断了陈序的观察。他立刻收敛全部气息，将身体紧紧贴在管道阴影里。
是“清道夫”无人机！基金会专门用于在危险区域执行清扫和侦查任务的小型自动化装备，装备有高灵敏度的生命探测器和能量扫描仪。
几束惨白的光柱划过黑暗，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陈序刚才停留的区域。无人机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陈序屏住呼吸，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扫描波拂过身体。
就在扫描波触及他身体的瞬间，他体内那缓缓旋转的双螺旋源核似乎微微一动，一股微凉的气息自然覆盖全身。那扫描波掠过，竟如同碰到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无人机在原地盘旋了几圈，似乎有些困惑，最终转向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陈序长长舒了口气，内心却更加惊异。这源核不仅能增强他的细胞活性，还能帮他屏蔽探测？这种能力，闻所未闻！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焚化区虽然能暂时干扰追踪，但绝非久留之地。基金会对这里的监控力度远超他的想象。按照基地结构图，穿过这片废料区，应该有一条废弃多年的地下维修通道，可能通往基地外围的荒野。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向更深处潜行。越往深处，辐射指数越高，环境也越发诡异。墙壁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色彩斑斓的菌毯，它们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一些变异昆虫在菌毯上爬行，体型大得吓人，复眼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序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危险的共生体。他知道，这些都是在高辐射环境下演化出的奇异生态，攻击性极强。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某种生物痛苦的嘶鸣。陈序心中一紧，悄悄靠近一个拐角，探头望去。
只见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弃物堆积场上，三只体型如狼犬大小、外形类似鬣狗但皮肤溃烂、露出森白骨骼的变异生物——“食腐犬”，正在围攻一个…人？
那已经不太能称之为完整的人了。他下半身似乎与一堆废弃的机械零件融合在一起，行动迟缓，只能用扭曲的上半身和一条金属义肢勉强抵抗。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凶狠，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强大的力量，将扑上来的食腐犬击退。
“流浪者……”陈序认出了这种人的身份。他们是无法融入基金会秩序，也无法在荒野变异兽口中生存，最终选择将自己与废弃机械或变异组织融合，在文明夹缝中苟活的可怜人。眼前这个，显然是在焚化区寻找可用零件或能源时，被这群食腐犬盯上了。
食腐犬异常狡猾，配合默契，不断利用速度优势骚扰、撕咬。流浪者的动作越来越慢，机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身上添了许多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和淡黄色的润滑液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
陈序本可以悄悄绕开。在基金会的训练中，不必要的接触和同情心是生存的大忌。但看着那流浪者眼中不屈的求生光芒，以及食腐犬那种将一切视为食物的贪婪，他犹豫了。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一只格外强壮的食腐犬抓住了流浪者防御的空隙，猛地扑向他的咽喉！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不是枪械，而是一根由陈序指尖瞬间凝聚、激射而出的骨刺！骨刺精准地射穿了那只食腐犬的眼窝，将它钉在了后面的金属废料堆上。
另外两只食腐犬受惊，猛地扭头，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从阴影中走出的陈序。
“吼！”它们放弃了重伤的流浪者，低吼着向陈序包抄过来，涎水从狰狞的齿缝间滴落。
陈序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觉醒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他没有后退，反而主动迎了上去。在食腐犬扑来的瞬间，他的双臂皮肤瞬间角质化，变得坚硬如铁，精准地格挡住利爪的撕扯。
碰撞的力道让他手臂发麻，但他体内的双螺旋源核加速旋转，一股灼热的能量瞬间涌向双臂！
“喝！”陈序低喝一声，手臂上的角质层猛然增生、变形，竟化作了两柄短促而锋利的骨刃！他顺势向前一划！
“嗤啦！”
一只食腐犬的腹部被轻易剖开，腥臭的内脏哗啦流了一地。另一只食腐犬从侧面偷袭，张嘴咬向陈序的脖颈。陈序甚至没有回头，背后肩胛处的肌肉一阵诡异的蠕动，几根尖锐的骨刺瞬间破体而出！
“噗嗤！”偷袭者的脑袋被骨刺贯穿，瞬间毙命。
战斗在短短几秒钟内结束。陈序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看着手臂和背后缓缓缩回的骨刺与骨刃，感受着体内力量奔涌的快意，以及一种对自身肉体随心所欲掌控的陌生体验。
这就是力量的感觉……
他走到那个重伤的流浪者面前。流浪者警惕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恐惧。陈序注意到，他融合的机械部件上，有一个模糊的基金会后勤部门的标志。
“能说话吗？”陈序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流浪者艰难地点点头，嘶哑地开口：“……谢谢。你……你不是‘净化者’？”
“现在不是了。”陈言简意赅，“告诉我，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流浪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吃力地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指向堆积场深处一个被大型废弃物半掩的洞口：“那后面……旧时代的维修管道……通往外墙……但很久没人走过了……有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陈序看着他濒死的状态，沉默了一下。他伸出手，按在流浪者伤口附近。精神力缓缓探出，尝试引导对方的细胞进行修复。但他很快发现，流浪者的身体已经被某种辐射病和机械排异反应彻底侵蚀，基因链处于崩溃边缘，回天乏术。
“……没用了……”流浪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惨笑，“外面……小心……‘收割者’……他们……比基金会……更可怕……”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最终彻底失去了光彩。
陈序默默收回手，站起身。他从流浪者破碎的衣物里，找到了一张磨损严重、手绘的简陋地图，上面标注了焚化区部分区域和那个维修管道的入口。
“收割者……”他记下了这个陌生的名字。然后，他不再停留，迅速走向那个被指示的洞口。
费力地搬开遮挡的杂物，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黑暗的管道入口出现在眼前，里面吹出带着霉味和铁锈味的冷风。
陈序回头看了一眼这片黑暗的废料区，又望向基金会基地上层的方向，那里代表着秩序、规则，以及无情的追杀。
然后，他义无反顾地钻进了管道，身影消失在更深沉的黑暗中。
前路未知，但他已别无选择。他的细胞，指引着他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