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险些脱手,她强作镇定:“怎……怎么会,先生误会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深吸一口气,“就算真要找人,我也不会蠢到把主意打到先生头上。”
“那你来做什么?”苏荃依旧不揭穿,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戏谑。
“我……我……”
她语塞良久,心中挣扎不已。
说实话?她不敢。
撒谎?对方又岂是容易蒙混之人,况且连树妖的存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罢了。”
见她神色窘迫,苏荃也不再逗弄,轻笑着摇头:“你不必怕,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过错。
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你离开。”
“真的?”她睁大双眼,惊喜浮现,心底却又涌起一丝荒谬感。
明明她是出来猎食的恶鬼,怎么反倒像被赦免的囚徒?
苏荃凝视着她苍白的脸:“那株树妖,藏在何处?”
聂小倩浑身一凛。
刹那间,数百飞剑划破夜空的画面再度浮现脑海,还有那尊金甲神将独抗黑山老妖的震撼一幕。
此人既有如此手段,又问出这个问题……莫非,他是打算铲除姥姥?
实话说,她心里并不排斥。
可当目光落在面前这温雅男子脸上时,她却又迟疑了。
对方的确强得离谱,可姥姥也绝非等闲之辈,实力仅略逊于黑山老妖一筹。
而自己的骨灰此刻还攥在姥姥手中,生死全凭她一句话。
倘若自己现在背叛了姥姥,结果眼前这年轻人没能将她铲除,那自己岂不是连个安身之处都保不住?
思前想后许久,聂小倩终究还是轻轻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当真不知?”
“姥姥分身遍布各处,每次现身见我们,都不过是一缕残影。”她望着苏荃,声音微颤,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就连我们这些依附她的孤魂野鬼,也根本无从知晓她本体藏身何处。”
“更何况,您也明白,我们不过是她的奴仆罢了,这种事,谁敢开口去问?”
这话半虚半实。
她确实不知确切位置,但心中多少有些猜测。
苏荃静静凝视她片刻,忽而一笑:“也罢,既然你说不知,那便作数,走吧。”
“我真的不知道,苏先生,我……啊?”
聂小倩怔住了。
她原本已准备好一堆说辞应付后续追问,却没料到对方竟如此轻易放行。
“您……方才说什么?”她迟疑地确认,生怕听岔了。
“我说,你可以走了。”苏荃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淡然,“当然,若你愿意留下再饮几巡清茶,我也欢迎。”
话音未落,聂小倩几乎本能地起身,身形一晃化作阴风疾掠而出,远远传来一句:“那我先告辞了!日后若有缘,定当陪苏先生月下煮茶,共赏良宵!”
苏荃望着那阴风消散的方向,唇角笑意依旧,只是眼底的神情已然不同。
不久之后,燕赤霞提剑而来:“苏道友。”
“燕兄还未歇息?”
“未曾。
方才有女鬼作祟,幸亏那书生命不该绝,有我在侧,否则早被吸尽阳气,只剩一具枯骨了。”他手中巨剑上的符文仍在微微闪烁,“我察觉到两股鬼气波动,一处就在你这边,所以特来查看……”
“让她走了。”苏荃淡淡回应。
“嗯?”燕赤霞一脸愕然。
说实话,那两个女鬼修为并不算高,虽修行百年,在普通人眼里已是凶煞,但在他们这般修道之人看来,不过如蝼蚁一般。
隔壁那个女鬼,若非书生死命阻拦,早就被他一剑劈成两半,即便如此,也已重伤遁逃。
可苏荃道行远在他之上,又无人掣肘,怎会让一个女鬼从容脱身?
难道说,来找他的那个鬼,并非寻常之物?
见燕赤霞神色困惑,苏荃轻笑摇头:“是我有意放她离去。”
“哦?”燕赤霞不解,“这是为何?”
苏荃指尖轻点桌面,节奏缓慢:“她若不回那树妖身边,我又怎能顺藤摸瓜,寻到那老东西的巢穴?”
此时,密林深处。
小青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地奔逃着。
腹部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几乎将她腰身撕裂,伤口处金光隐隐,持续侵蚀她的魂魄——正是燕赤霞那柄符剑所留。
“这臭牛鼻子道士,果然不好惹,今夜真是撞上霉头了!”她咬牙低骂一句,又回头张望,满心忧虑,“也不知小倩那边怎样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先前她本欲迷惑那书生,虽对方正气凛然,却仍难掩心动神摇。
人能克制言行,却未必管得住心头杂念。
就算他最后不肯就范,她也有手段强行带走,慢慢收拾。
谁知还未动手,房门便轰然被踹开,燕赤霞持剑闯入!
那把巨剑在枉死城时并未引人注目,毕竟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荃身上。
可真正面对它时,她才体会到那股令魂魄战栗的威压。
若非书生误以为她是凡人女子,拼死阻拦,那一剑早已将她斩灭。
饶是如此,重创之下她连腾空御风都做不到,只能拖着残魂在林中狼狈奔逃。
不多时,身后阴风骤起,却是聂小倩赶到了。
“小倩,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小青脸上瞬间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你这伤……”聂小倩一眼便注意到她腹部那道深可见骨的裂口。
“燕赤霞下的手。”小青轻轻一叹,“今夜咱们俩不仅没能完成姥姥交代的事,还险些把命搭进去。”
“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差事。”
小倩二话不说,弯腰将她扶起背在背上:“先回去见姥姥要紧!”
她们谁也没察觉,就在聂小倩飘散的发梢之间,一道极细的白线正悄然缠绕,隐没于光影之中。
……
“大胡子!”
屋内,苏荃正与燕赤霞低声商议着那女鬼的去向,门却被猛地撞开。
宁采臣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衣襟凌乱,身上几处擦伤还渗着血迹——全是刚才争执时留下的。
“那女子虽性情偏激了些,却并未作恶多端,你为何一句话不说就拔剑相向?你自称修道之士,难道修的就是滥杀无辜的道?”
“再说,她孤苦无依,只是想寻个安身之所,你竟狠心得下杀手?”
这话本不该提,一提火就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