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临终前还总念叨着科场失意,说自己没出息,对不起我娘,让她跟着吃苦受罪。
十三岁那年,便郁郁离世了。”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低了几分,神情黯然。
父亲三次名落孙山,是他一生的心结。
而如今他自己也两度落榜,功名无望,只能靠替人讨债勉强糊口。
“苏道友……”燕赤霞欲言又止。
“不必说了。”苏荃抬手制止,目光落在宁采臣身上,“天一亮,你就离开这儿。
账既已收妥,便去找魏无风,随他一道离开郭北县。”
“这里面的事牵扯太深,不是你这样一个凡人该涉足的。
既然命运让你避过这一劫,就好好去过属于你的日子吧。”
苏荃指尖轻扬,五根金锭便已滑入他怀中。
在这个年头,这笔钱足够一个普通人安稳度日,不必再为衣食奔波。
更何况有魏家护卫在侧,也不必太过担忧遭人劫财害命。
单论凡俗武艺,魏家那十几号人个个身手不弱,而魏无风更是其中翘楚,堪称一流好手。
宁采臣本想劝苏荃和燕赤霞随自己一同离开,可转念一想两人的能耐与性情,终是把话咽了回去,未曾多言。
一夜无事,风平浪静,仿佛那株树妖当真受创极重,再也无力顾及他们。
经历过妖魔之怖后,宁采臣也学会了识时务,无需旁人催促,趁着正午阳光最盛时分,简单收拾行囊,悄然离开了兰若寺。
“怎么了?”
见苏荃望着宁采臣远去的背影出神,燕赤霞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
苏荃轻轻摇头,唇角微扬:“虽毁了一部天书传承,但对他这样一个凡人而言,已是最好的归宿。
有些命运,终究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燕赤霞闻言也回头望了一眼,却未接话,只是默默收回目光。
接下来数日,苏荃全心投入于净化土灵根内盘踞的邪气之中。
不得不说,那股阴秽之力如同毒瘤附骨,极难清除。
毕竟出自地仙境大妖之手,又经数百乃至近千年的炼化沉淀,纵使以苏荃的真炁之深厚,驱逐起来依旧费力耗神。
转眼间,五日光阴悄然而逝。
夜色再度笼罩山林。
没有元神洞察天地的情况下,修道之人如何察觉妖邪?靠的是直觉,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警兆。
这听起来玄妙莫测,却真实存在。
就像久经战阵的老卒,哪怕无人现身,只要暗中有箭矢对准自己,心头便会泛起寒意。
燕赤霞身为斩妖十载的游侠,对此类感应尤为敏锐。
当明月升空之际,他在屋中来回走动,眉宇紧锁,脚步焦躁不安。
“怎么了?”
苏荃睁开眼,看向他。
“苏道友。”
燕赤霞终于开口,语气凝重:“我总觉得不对劲……”
“心里发毛,像是有什么灾祸正在逼近。”
“灾祸?”
苏荃微微蹙眉,望向窗外沉寂的黑夜,略一沉吟,忽地起身:“即便在我身边,也有这种感觉?”
“有。”燕赤霞点头,“虽比先前稍缓,但那种压迫感依旧强烈。”
“你身上可少了什么物件?”苏荃忽然问道。
“没有。”
燕赤霞摇头,“除了这两柄随身剑,我再无他物。”
“那就走。”
苏荃竟毫不犹豫走向门口,脚下真炁凝聚成刃,化作飞剑腾空而起,直奔远方。
燕赤霞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果决,但也迅速将巨剑踏于足下,紧追其后:“苏道友,不过是我的一点预感而已……”
“若实在不安,我们加固防范便是,何必这般仓促撤离?”
“你当初进鬼城时,有过这种感觉吗?”苏荃回头反问。
“没有。”燕赤霞答得干脆,“那时虽觉压抑,却远不到如今这般如芒在背。”
“那不就清楚了。”
苏荃双眸泛起金芒,法眼扫视四方:“先前同乘鬼车,面对黑山老妖,你都未曾如此警觉。
如今却生出这般危机之感——”
“对方至少也是地仙境的存在,我不一定敌得过。
万一遇险,后果难料。
先退远些再做打算。”
至于“或许只是错觉”、“你想太多”这类侥幸之语,苏荃从不屑一顾。
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妄!
几乎就在二人脱离兰若寺范围的一瞬,
四周空气中骤然泛起一阵隐晦波动。
苏荃回首望去,在距他们身后约十步之处,一道透明结界悄然浮现——唯有法眼方能窥见。
“结界?”苏荃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什么结界?”燕赤霞满脸困惑。
也难怪他不解。
结界虽属阵法范畴,却是其中极难参悟的一类,唯有那些传承数千年的玄门大宗,才可能掌握如此高深的手段。
谁又能想到,一介山野树妖,竟也懂得布置结界?它若早些施展,又岂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可转念一想……恐怕,真正的主事者,并非这树妖。
苏荃眸光微敛,神识悄然探出,远处传来一丝异样波动——那气息阴沉诡谲,远非寻常精怪可比,隐隐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
“燕道友。”她忽然侧首,声音低而稳,“即刻动身前往郭北县,凡尚存善念之人,尽数撤离。
魏家上下,也不必落下。”
“撤离?”燕赤霞眉头一紧,神情骤然肃然,“情况已至此?”
“我察觉到了……那是黑山老妖的气息,它来了。”
“黑山老妖!”燕赤霞瞳孔一缩,握剑的手背青筋微起,“我这就走!苏道友,你千万保重,若形势不支,切勿硬撑。
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未必非要你一人承担。”
“我自有分寸。”苏荃语气如常,目光却未离开兰若寺方向。
留下他并无益处,反不如让他去救几条性命。
郭北县中并非尽是恶徒,魏家也算与世无争,顺手拉一把,也算积一分因果。
两人言语不过片刻,而那透明屏障已然完全凝实,如水波般荡漾在古寺上空。
苏荃却早已脱身其外。
他只在屋中留下两具纸人,依他与燕赤霞形貌扎成,体内灌注些许真炁,借以模仿活人气息。
妖物感知本就偏弱,若不近身细察,极难识破这等伪装。
望着燕赤霞御剑破空而去,苏荃缓缓吐纳,胸中真炁如江河奔涌,周身经络仿佛被点燃一般滚烫。
此刻四下无人,无需顾忌,也无需保留。
他想试一试——自己所能触及的极限,究竟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