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一角,偏僻静室。
偌大的房间内整齐排列着五十九具棺椁。
其中三十六具为寻常材质,仅在棺盖刻有镇尸符与缚鬼咒文,乃是仆役之棺;
十九具青木打造,其上镌刻双符,属旁支族人所有;
另有四具通体赤红,漆面如血,表面流转着古老的阴阳家秘纹——那是嫡系子弟的遗棺。
一位身披黑白太极长袍、银发垂肩的老者立于四口红棺之前,神色黯然,轻叹道:“唉……又是四个好孩子走了……”
苏荃一眼瞥见此人,瞳孔骤然一缩。
第三位地仙!
果然不愧为千年望族,不过短短时日,他亲眼所见的地仙境强者,已然三位。
邹天广已是地仙巅峰,距大真人之境仅一步之遥。
可就是这一线之隔,宛如天堑。
“家主。”
见邹天广一行步入,老者连忙躬身行礼。
“这位是我邹家二长老,亦是我同胞兄弟,名唤邹天岩。”邹天广出声介绍。
“见过天岩前辈。”苏荃抱拳致意。
邹天岩还了一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昨夜便听闻茅山真传驾临寒舍,可惜琐务缠身未能相见。
今日得睹风采,果然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小小年纪,竟能臻至炼气化神之极境,如此资质,千古罕见。
紫霄大真人收徒之眼光,依旧锐利如初啊。”
“前辈过奖了。”苏荃神色平静,语气温和。
“嗯。”邹天岩眼中掠过一丝欣赏:“这般年纪便能沉稳持重,不矜不伐,实乃大器之象。”
“这些棺椁……”
苏荃视线转向那一排排森然静卧的棺木。
“这个……”邹天岩略显迟疑。
还是邹天广开口道:“这些棺材须在入夜前送往墓地安葬。
苏真传身份尊贵,还请止步,接下来之事,乃家族秘辛,不便外人参详。”
“晚辈明白。”
苏荃再度拱手,向众人致意后转身离去,脚步轻缓,消失在门外阴影之中。
他此番前来,不过是想亲眼看看那些棺椁,谁知意外发现了邹天岩的踪迹,倒也算是一桩收获——至少对邹家的底细,他又多摸清了几分。
不多时,百余名家仆抬着漆黑的棺木鱼贯而出,邹天岩紧随其侧,神色凝重。
“这次是天岩长老亲自护行。”
站在苏荃身旁的一名家仆低声说道。
“护行?”苏荃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难道送葬途中还会有变故?竟需地仙级别的长老亲自押阵?”
那红衣家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平常倒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只消几位族中子弟随行便足矣。
可这一次……死的是四位嫡系血脉,若无天岩与天度两位长老镇场,怕是难保周全。”
“嫡系?”苏荃眉梢微动,若有所思,“和血脉有关?”
这让他想起昨夜邹成庭的提醒:入夜之后,非邹家人不得外出,因体内无邹氏之血,极易招来不测。
如今嫡系亡故,竟又牵出这般异象。
后院的八卦封龙阵、百年未解的诅咒、神秘的家族血脉……种种线索如蛛网般交织,隐隐指向某个深埋的秘密。
只是,尚缺一环——那后院深处,究竟镇压着何物?
“真传大人。”
正思索间,那红衣家仆躬身行礼:“小人邹九百,奉家主之命,陪同您巡视宅邸。
若您想去何处,尽可吩咐,我定当引路。”
苏荃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名义上是陪同,实则是监视。
显然,自己昨夜的举动已引起对方警觉。
“去阁楼。”他转身就走。
“请真传随我来。”邹九百快步在前带路,很快抵达阁楼阶梯,“这地方,您近日已来过数次了。”
“旧景重览,亦有新得。”苏荃语气平淡,不再理会,径直登楼,倚靠栏杆远望,视线恰好落在坟场方向。
“起雾了?”
正值正午,坟地上空却翻涌起浓稠如乳的白雾,遮天蔽日。
送葬队伍的步伐骤然放缓,人人神情紧绷,如临大敌。
“来了!”
身旁的邹九百突然声音发颤,指尖直指远处,“开始了!”
话音未落,那片纯白的雾气仿佛被泼入了一团墨汁,迅速晕染、蔓延。
转瞬之间,整片雾海化作漆黑如夜的阴霾!
黑雾翻腾,似有活物潜行其间,可苏荃纵然催动法眼,竭力窥探,依旧无法看清其中究竟藏着什么。
邹九百脸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像是被勾起了极恐怖的记忆。
“里面……到底是什么?”苏荃沉声问道。
“我不知道。”
邹九百嗓音干涩,“我只知道,每当有三位以上嫡系同时离世,下葬之时必现黑雾。”
“每一次……都会死很多人……”
看他那副模样,显然亲身经历过那场劫难。
“你也曾遭遇过?”苏荃目光未移,盯着远方翻滚的黑暗。
“是。”
邹九百的手紧紧扣住栏杆,指节泛青,“那次护送队七十余人……最后活下来的,包括我在内,不过十六个。”
他再不多言,任凭苏荃如何追问,始终闭口不语。
而坟场之上,那黑雾持续约莫半盏茶工夫,渐渐稀薄,复归为白,最终在日光下悄然散尽。
可人群已少了一大半。
邹九百轻叹一声:“幸好有天岩长老在。”
苏荃却不语,目光死死锁定邹天岩——他右臂的衣袖,已然碎裂成缕!
显然曾在黑雾中与未知之物交手。
虽击退了威胁,却未能保住所有族人。
但苏荃心中已有判断:倘若他愿意舍些代价,或许伤亡不会如此惨重。
毕竟死去的,全是普通家仆。
而嫡系、旁系子弟,尽数安然无恙。
恐怕在他眼里,护住血脉正统才是要务,其余人等,不过陪葬的刍狗罢了。
而那些抬棺的家仆却如同木偶般沉默,低垂着头,默默跟随在邹家人身后,一步步走向早已挖好的墓穴。
待到棺木稳稳落入坑中,他们才缓缓退开。
眼见黄土一寸寸掩埋了棺身,石碑也已立起,苏荃估摸着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便转身走下阁楼。
“苏真传?”
“草芦道兄?”
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迎面便撞上了匆匆前来的草芦。
见他脸色铁青,眉宇间满是阴郁,苏荃不禁出声问道:“道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徒儿还是没有消息吗?”
“找到了。”草芦嗓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神情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慢慢抬起右手,五指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块染着暗红血渍的布片:“可……我只寻到了这个。”
声音微颤,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意:“小伟他……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荃眉头轻蹙:“这布片,是在何处发现的?”
“前厅旁边的茅厕。”草芦目光低垂,语气里透着不甘,“我先前已用灵法探查过,竟未察觉半点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