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溺水之人。
时而浮上水面,贪婪地汲取一口微薄的空气。
旋即又被无尽的疲惫与痛苦拖入深渊。
那并非单纯的伤痛,而是一种生命本源被彻底掏空后,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枯寂与冰冷。
这感觉,比洛阳冬夜的寒风更加刺骨。
唯有心口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的暖意,如同无边暗海上唯一不灭的灯塔。
始终维系着我最后一丝清明,指引着我不至于彻底意识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两个时辰,也可能是大半天。
外界的天光透过破庙的缝隙。
从昏黄转为暗沉,最终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取代。
寒风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卷起尘土和碎雪,寒意无孔不入。
我就是在这样刺骨的寒冷和腹部因饥饿而产生的阵阵痉挛中,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冰冷坚硬的砖石地面。
以及身上盖着的、带着霉味和干草清苦气息的薄薄一层干草。
然后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胃部因极度空虚而产生的钝痛。
身体的状况比昏迷前似乎好了一丁点。
至少那种随时会彻底崩溃的虚弱感减轻了些许,四肢百骸虽然依旧疼痛无力。
但已不再是完全不听使唤的麻木。
我知道,这是不朽道基那微弱暖流持续作用的结果。
它在以近乎不可察觉的速度,浸润、修补着我这具千疮百孔身体。
但这点修复,杯水车薪,远远不足以让我快速恢复行动力,更遑论力量。
“咳咳……”
我那压抑不住的低咳在寂静的破庙中响起。
打破了夜的死寂,也惊动了守在一旁的小小身影。
“赵……赵大哥?你醒了?”
柱子蜷缩在离我不远的角落,正抱着膝盖打盹。
他闻声立刻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凑了过来。
借着从破顶缝隙漏下的惨淡月光,我看到他小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依然清澈,此刻充满了关切。
“你……你还好吗?还冷不冷?饿不饿?”
“水……” 我喉咙干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勉强挤出这个字。
柱子连忙应了一声,跑到庙里那尊残破的土地神像后面、
窸窸窣窣摸索了一会儿,捧着一个缺口的破碗回来、
碗里是同样浑浊的冷水,但看起来比之前的干净些。
“这是……是在庙后面一个石凹里接的雨水,我……我放了片叶子盖着,干净点。”
他小声解释道,小心翼翼地把碗递到我嘴边。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慰藉,也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柱子,我睡了多久?外面……怎么样了?”
喝完水,我哑着嗓子问,声音依旧微弱。
“没多久,天刚黑透。” 柱子把碗小心地放到一边,挨着我坐下、
他抱着膝盖,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和后怕:
“外面……外面乱了好一阵。
我偷偷从门缝看了几眼,好多拿着刀枪、穿得乱七八糟的人在街上跑。
他们砸门,抢东西……
还有,还有哭喊声,可惨了。
后来,后来好像安静些了。
但远处还有火光,还有人在喊叫,不知道是哪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赵大哥,你说……那些人,会找到这里来吗?”
“暂时……应该不会。”
我喘息着,分析道:
“这里太偏,又是破庙,没什么值钱东西。
他们……现在主要在抢大户,抢官仓,抢富户……
等城里抢得差不多了,可能会……向这边搜刮。
我们得尽快……离开。”
“离开?去哪?” 柱子茫然地看着我:
“城门肯定关了,我刚出去打听,说有闯王的人把着,出不去。
城里……城里也没地方去啊。”
是啊,能去哪里?
这偌大的洛阳城,刚刚经历破城之劫,处处危机。
我们俩一个重伤难行,一个年幼力弱,简直是绝佳的猎物。
“柱子,你之前……出去找吃的,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我换了问题,试图收集信息:
“比如,城里有没有在……搜捕什么人?
或者,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奇怪,特别冷?
还有,有没有人…在打听我?”
这是我昏迷前交代柱子留意的事情,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柱子偏着头,努力回忆着,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搜捕人……好像有!
我躲着的时候,听两个拿刀的兵议论,说是有几个‘奸细’还是‘探子’跑了。
好像是穿着好料子衣服的,不像普通人。
上面下令要抓,活的死的都要……
不过他们说那几个人好像往西门那边跑了,应该离咱们这儿远。”
我的心猛地一跳。
穿着好料子衣服,不像普通人……会是知夏和柳儿吗?
她们的应该也坠落此界,但她们穿的是修士法衣,在此界凡人眼中,恐怕就是好料子。
而且不像普通人。
难道她们已经醒来,甚至恢复了部分行动力,但在躲避追捕?
往西门……是试图出城?
不对,如果她们能跑,为何我没有感应到更清晰的方位?
是距离太远,还是她们状态也极差。
又或者,那些兵丁口中的“探子”另有其人?
“还有呢?” 我追问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特别冷的地方……”
柱子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摇摇头:
“这个我没听说,就是天冷,哪儿都冷,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说道:
“前几天还没破城的时候,我听隔壁的王大娘跟人唠嗑。
说城西老槐树胡同最里边那个荒了好多年的张府。
那几天晚上特别邪门,有人说半夜听到里面有女人哭。
还有人看见里面冒白气,冷得瘆人,都没人敢靠近。
不过……王大娘说可能是闹鬼,也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占那空宅子。”
老槐树胡同,张府,半夜女人哭,冒白气,冷得瘆人……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我心头猛地一震。
时间虽然差几天,但这种时空跨越,几天甚至几年的偏差都有可能。
女人哭?会是柳儿吗?
冒白气,极致的寒冷……
这会不会与冰神传承或者极寒宫碎片有关?
难道她们坠落的地方,恰好在那附近?
这个线索,比之前那个模糊的“探子”更有指向性!
必须去查看!
“柱子,那个老槐树胡同……离这里远吗?” 我声音有些发紧。
“不远不远!” 柱子连忙道:
“就在西城根那边,从这破庙后面穿过去,走小路,绕过两个胡同就是。不过……”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小脸上满是担忧:
“赵大哥,你这样子……走不动的。
而且那里……都说闹鬼,怪吓人的。
咱们……咱们还是先别去了吧?”
我沉默了。
是啊,以我现在的状态,别说去探查闹鬼的凶宅,就是走出这座破庙百步都难。
可那是目前最可能找到与她们下落相关线索的地方!
我不能等,也等不起。
谁知道她们现在处境如何?
谁知道那所谓的“白气”和“寒冷”会不会引来其他麻烦?
在这乱世,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危险,也……可能意味着机遇。
“还有……吃的吗?”
我暂时压下心中的焦虑,问道。
当务之急,是补充体力,哪怕一点点。
柱子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没……没了。
白天那个饼子,是前两天一个好心的大婶给的,最后半个了。
水……也快没了。”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要不……要不我明天天亮,再出去找找看?
我知道有片野地,以前长野菜。
现在天冷,不知道还有没有……
还有,城隍庙那边的施粥棚,不知道破了城还开不开……”
野菜?施粥?
在这兵荒马乱、刚被攻破的城池里,能找到食物和干净水的希望何其渺茫。
而且让柱子一个孩子出去冒险……
“不行。”
我果断摇头,道:“外面太乱,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这件料子特殊但已脏污不堪的法衣,别无长物。
连一件可以拿去换点食物的东西都没有。
仙印凡印丢失,极寒宫碎片不知所踪……等等!
我忽然想起,昏迷前,我似乎还保留着一点东西。
我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自己的脖颈、手腕、腰间……什么都没有。
手指触碰到心口时,那一点不朽道基的暖意依旧微弱而持续。
除此之外……我忽然摸到腰间一个硬物,被破烂的衣料掩盖着。
那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非金非木的方形物体,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边缘光滑,触手温凉。
我心中一动,费力地将它从里衣的夹层暗袋中抠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它的样子。
是一枚小巧的、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印章。
印章上方似乎有个极细微的缺口,看起来像是更大印章的一部分。
“这是……” 我仔细感应,印章本身毫无灵力波动,就像一块普通的顽石。
但它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是了,这是那枚阴阳鱼玉佩的一部分?
或者说,是仙印或凡印崩解后残留的一点印记实体?
它太小,太微弱,我几乎忽略了它的存在。
它没有力量,无法被催动,甚至可能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是一块有点特别的石头。
但……它是我目前身上,唯一可能有点“价值”的东西。
或许,能先换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