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忽然插话:“林姐姐,八十万两还不够么?荣国府修省亲别院那般挥霍,也未必有这般积蓄。这银山似的数目,怎会不够花用?”
林黛玉摇头:“此处与荣国府不同。侯爷的银钱多用于公务。若将来急需时府库空虚,岂不误了大事?终究要想个生财之道。”
惜春托腮叹气:“我们深闺女子,哪懂这些营生。”
正沉思间,忽听惜春问倪二:“府里下人月钱几何?”
倪二答道:“按夫人定的例,嬷嬷每月一两,小丫鬟半吊,外院杂役二两,我与贾芸各五两。”
惜春瞪圆眼睛:“这般多?我在荣国府月例才二两,还常拖欠。难怪府里开支浩大……”
林黛玉倏然抬眸,眼底闪过灵光。
惜春忙凑近:“林姐姐有主意了?”
林黛玉莞尔:“我们府上人多,可林府人口简单。我想写信向父亲暂借百万两周转。”
“待有了本钱,再与侯爷商议如何开源。”
倪二听得嘴角直抽,不知林黛玉究竟懂不懂银钱的分量。那可是百万两雪花银,寻常人家哪能轻易拿得出来。
他不敢多言,只得垂首静立。
林姑娘,门外有封给薛姑娘的信。
贾芸踏进凉亭,双手将信笺奉上。
林黛玉眼波微动,拉起惜春起身,既如此,你便去门前候着宝姐姐,亲手交予她罢。
贾芸听出话里疏离,隐约带着责罚之意,却不敢违逆:谨遵姑娘吩咐。
见林黛玉牵着惜春往内院去,倪二笑着躬身:夫人慢行。
林黛玉颔首:倪管家办事周到,待府库清点完毕,可支五十两给伙计们分润。
谢夫人赏!倪二偷瞥贾芸,满脸得色。
贾芸瞪圆了眼睛,心中惊涛骇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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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御书房内,岳山茶盏尚未见底,便见隆佑帝换了常服踱入。
你这 性子当真改不了。隆佑帝指尖虚点,府里莺莺燕燕还不够,偏又招惹贾府三位千金。二十四岁的人,不知节制如何成事?
岳山苦笑:臣那夜确实未曾踏足荣国府,定是有人恶意中伤。
中伤?隆佑帝拂袖落座,眸光锐利,倒也不错。只是经此一闹,贾家姑娘的清誉......忽然话锋一转,听闻你与林如海之女早有婚约?皇后近日总念叨着要替你们张罗。
岳山闻言顿觉头疼。贾府三女的名节因流言受损,他竟要担这无妄之责。又听得皇后欲主婚,连忙推辞:林姑娘尚未及笄,臣不敢僭越。
林如海的话作不得数。隆佑帝摆手,待她及笄,朕让钦天监择吉日便是。
“早些定下这门亲事,也好洗刷你的恶名,让你收心做事,省得整日 作乐,连上朝都无精打采。”
隆佑帝的话果然应验了。
秦可卿与香菱仿佛早有默契,又似久旱逢雨,整晚变着法子侍奉他。
直至深夜,即便倦了,仍有紫鹃在背后推着,怕是折腾到天明才罢休。
岳山讪讪一笑,岔开话题:“陛下召臣来,可是另有要事相商?”
隆佑帝饮下药羹,拭了拭嘴角,叹道:“确有要事。除昨日商议的改革之策外,其一便是殿上所言,需你主持此次科举,选拔人才。”
“朕知你出身武将,若主持科举,必招非议,更何况你还欲改动科举内容——从四书五经的儒家经义,改为你所提的策论与算学。”
“其中艰难险阻,即便朕不细想,亦能预见。”
他沉声颔首,郑重道:“但在朕眼中,你向来无所不能。此事还需你费心筹谋,寻个妥当之法。”
“切记不可动用武力。这些学子宁肯搏个清名,也绝不会屈服于强权,与那些商贾不同。”
回京前,岳山已做足准备。
这一路所见民生多艰,身为穿越者,若不能竭力扭转时局,重蹈百年屈辱,便是辜负了这天赐机缘。
为初心,亦为给林妹妹更好的日子,他必须更进一步。
岳山点头应下,沉吟道:“陛下,科举须待明年春闱,这段时日臣只专注此事?”
隆佑帝反问:“你觉得科举太迟?”
“恕臣直言,时不我待。新法拖延愈久,反对者积蓄的力量便愈强。臣等所拟计划周期本就不短,若能尽早试行,验证成效,才更利于推广九州。”
隆佑帝深以为然。岳山离京八年,即便他勤政不怠,新法推行仍举步维艰。
“好,朕来设法解决。”
“此外,朕还有一事需你定夺。此事朕问过诸多大臣,众说纷纭,却无良策。”
岳山正色道:“陛下请讲,臣必竭尽所能。”
隆佑帝缓缓道:“自北蛮南下,京畿遭劫后,如今虽不至十室九空,但存者不过半数。”
“你沿途所见,过了沧州,京城反不如旧日繁华。外城房屋空置,丰台、通州等地更显荒凉。”
“依你先前所献治国之策,人口乃重中之重。如今京城虽定,人口却迟迟不增,朕甚为忧虑。”
“或许因女真势大,百姓惧战乱再起?”
人口凋零,绝非吉兆。至于百姓不愿生育,其中缘由,定然错综复杂。
隆佑帝此问一出,朝臣议论纷纷却不得要领。
岳山直截了当道:陛下,臣离京多时,不知城中近况。敢问百姓可有积蓄养育子女?
隆佑帝点头:朕派人暗访,这两年间家家皆有存粮。不止平民,连富商权贵也子嗣稀薄。
说来蹊跷,如今京城唯有两处兴旺:一是秦楼楚馆供男子 ,二是寺庙庵堂让妇人求子。
食色性也,朕自然明白。但抛却发妻纵情声色,朕实难认同。
隆佑帝转向岳山:你身为京城头号纨绔,依你之见,朕是否该查封青楼教坊,强令他们守着妻妾?
岳山一时语塞。
他这第一纨绔从未踏足风月场所。略过此节,岳山仔细思量:教坊青楼确不可废。当世娱乐匮乏,若禁了明处的,暗娼只会更猖獗。
至于子嗣难题,他暂未想到良策。前世经验在此竟无先例可循。
沉吟片刻,岳山道:此事牵连甚广,容臣回府细想。倒是女真那边,臣麾下有几员善战将领,可任监军。
隆佑帝展颜:你举荐之人必有过人之处。人口之事容后再议,是朕心急了。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冲进来,被门槛绊得踉跄。
隆佑帝不悦地瞥向夏守忠。夏守忠急忙上前掌掴:没规矩的东西!
小太监叩首哭道:奴婢该死!实在是太后凤体违和,太医们都赶去了......
隆佑帝立即起身:爱卿先退下吧。
岳山拱手:臣告退。
隆佑帝神色凝重,匆匆离开。
夏守忠紧随其后,临走时还不忘踹了小黄门一脚,“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滚?”
“是,干爹。”
夏守忠转头对岳山笑了笑,“定国公,让他送您出去吧?”
岳山瞥了一眼那小黄门,点头道:“也好。”
两人沿着宫廊前行,岳山对皇宫早已熟悉,甚至曾在此浴血奋战,本不需引路,但仍承了夏守忠的情,带着那小黄门离开。
身后的小黄门抽抽噎噎,不停抹泪。岳山回头笑问:“进宫多久了?”
小黄门一愣,随即低头答道:“回定国公,一年零七个月。”
岳山笑道:“一年零七个月就能在御前伺候,看来夏总管很器重你?”
“干爹待我们极好,只是今日……我给干爹丢脸了,怕是活不过今夜……”
岳山与夏守忠交情不错,见这小黄门忠心,便有心点拨:“不必忧心,若夏总管不想保你,便不会当众责罚,那不过是做给陛下看的。”
小黄门眼神一亮,似有所悟。
岳山继续道:“今夜主动去认错,多喊几声祖宗,这事便揭过了。明白吗?”
小黄门连连道谢:“多谢定国公指点!”
岳山摆手:“行了,已到宫门,不必再送。”
……
西城,澜沧坊。
说书人绘声绘色,引得满堂喝彩,又添油加醋编了几段安京侯的轶事。
场中气氛热烈,连赵颢和柳湘莲都听得入神。
二人随岳山南下,却从未听过这些趣闻,不禁啧啧称奇。
正听得兴起,柳湘莲刚要添茶,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茶壶。
他眉头一皱,抬头望去,另一手已摸向剑柄,待看清来人,顿时愣住。
“侯爷?您怎么来了?”
岳山疑惑:“我为何不来?不是让你们在此等我?”
见赵颢和柳湘莲神色尴尬,欲言又止,岳山转头看向人群,纳闷道:“这儿往日冷清,怎么突然热闹了?”
隐约听到几句,他皱眉:“这是在讲什么荤话?如此粗俗?”
二人连忙起身驱散众人,回来低声道:“大人,可有吩咐?”
岳山点头:“我已向陛下禀明你二人的功劳。辽东正值用人之际,若愿去建功,我可保你们任监军或守将,彼此也有照应。”
两人欣喜若狂,立即跪地叩首,“侯爷恩德,我们永生难忘,必不负侯爷栽培!”
岳山伸手扶起二人,“此地人多眼杂,你们先回去,明日去吏部报到。出发前来我府上,还有要事交代。”
“遵命!”
送别二人后,岳山翻身上马,疾驰回府。
秦王府是他生活多年的地方,沿途景物早已熟稔于心。
然而府门前,却见一顶轿子停驻,一名女子正从轿中走出,身后跟着一位纠缠不休的公子。
“妹妹,饶了我吧,我真不敢得罪侯爷!”
“你这不长记性的东西,等侯爷回来,定要你好看!”
荣国府,
荣禧堂东侧的耳房内,归来的贾政面色阴沉,独自饮茶不语,时而呆望着茶沫出神,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