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从木盒边缘移开,封泥碎屑落在桌角。她没有抬头,只问了一句:“谁送来的?”
书记兵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东境驿站的快马,换过三次马,骑手已经累倒了。”
她没再说话,把羊皮纸摊平。那行字映入眼底:瓦兰骑兵未北上,转而南移四十里,驻扎于断脊岭,距我边境哨站仅一日路程。
烛火跳了一下。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把它放在之前那份“暂稳待变”的批注旁边。两份情报并列,像一道裂开的口子。
外面风声紧,但她更在意的是另一种动静——沉默。
按理说,李承之该有新消息传来。可自从三天前他回信确认三项共识后,边境就再无音讯。这不是他的习惯。
她起身走到文书架前,抽出最近五日所有外交往来记录。一页页翻过去,笔迹、格式、印纹都对得上。尤其是李承之亲笔所写的宴席纪要,礼节流程一字不差,甚至标注了瓦兰副使何时举杯、何时离席。
一切正常。
可就在昨天傍晚,一名商队领队带回口信:瓦兰方面突然中断通信,并通过第三方放话——“合垣使节在宴席上讥讽我国君主短寿,此等无礼之邦,不足与谈。”
这话传得很快。
现在边境百姓已经开始议论,说瓦兰要封锁关口,连药材都不让进。
艾琳坐回案前,手指敲了三下桌面。
讥讽君主短寿?李承之一生谨小慎微,连错一个手势都要连夜写悔过书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犯错?
她立刻下令:“调阅前日所有外务函件原件,特别是那封‘致瓦兰国主’的私人问候信。”
半个时辰后,驿官被带到议事厅偏房。
那封信摆在桌上。艾琳一眼看出问题——封泥印纹偏斜,不像官方用印那样端正。墨迹也有差异,正文是陈墨,落款签名却是新墨,干涸程度不一样。
她让人拿来李承之过去三个月的亲笔文书做比对。笔锋转折、起笔顿点,完全不同。
这是伪造。
“这封信是谁交给你送出的?”她问驿官。
驿官脸色发白:“是……是誊抄房那边递出来的,说是前线加急,必须当日发出。”
“誊抄吏呢?”
“叫张文远,一直负责外交文书誊录。”
艾琳当即命人封锁誊抄房,所有人不得进出。同时调取近五日进出登记簿。
名单看了一遍,她在一条记录上停住:“夜间申时三刻,一名自称‘南方使团随员’者持临时令牌进入,停留约一炷香时间。”
她没见过这个名字。
“查守卫,那人长什么样?”
守卫回忆:“穿灰袍,戴斗笠,说话带南方口音。令牌是紫檀的,看着挺正规。”
艾琳皱眉。紫檀?外务署临时通行令从来不用紫檀,那是给正式使节用的材质。
她让人把那块令牌拿来看。果然是松木刷了深色漆,刀刻痕迹生硬,字体也不合规制。
假的。
她立刻派亲卫沿那人最后踪迹追查。两个时辰后,回报在城东废弃磨坊将其截获。
搜身时,在贴身衣袋里发现一封密信。纸上只有几行字:“继续散播‘合垣轻视传统’之论,阻其通商。事成之后,金币五十枚已备。”
落款写着“北境商盟”。
艾琳把信放下,问:“人现在在哪?”
“关在地牢,不肯开口,只说自己是民间信使,传递民意。”
她冷笑一声。
民意?哪有民意会伪造国书、冒用身份、深夜潜入王宫机构?
她没急着审问,而是召来誊抄吏张文远。
张文远战战兢兢进来,跪在地上。
“你说你只是照原文誊写?”艾琳问。
“是……是的,大人。那天晚上有人送来一份快件,盖着前线火漆印,我一看手续齐全,就照着抄了。”
“你见过原稿?”
“见了,但没细看。那人站在旁边催,说十万火急。”
“你能认出他吗?”
张文远摇头:“斗笠压得很低,声音也刻意压着。”
艾琳让人把间谍的照片拿给他看。
张文远猛地一颤:“就是他!那天晚上就是他送来的稿子!”
证据链闭合。
她转身走出偏房,回到议事厅主殿。灯火通明,书记兵和几名文书官还在值守。
她下令:“准备三份材料——伪造信件原件、假令牌、誊抄吏证词录音。另外,把间谍关好,不要打,也不要逼供。”
“您不打算公开处理吗?”书记兵问。
“现在不能。”她说,“一旦宣布抓了间谍,瓦兰可能以为我们在推卸责任,反而坐实了‘合垣内部混乱’的说法。”
她停顿片刻,接着道:“派一个可靠的人,伪装成逃亡线人,悄悄接近瓦兰使者营地,透露一句话:‘合垣已经抓住挑拨两国关系的人,证据确凿,但顾及颜面,暂时不张扬。’”
书记兵明白了:“让他们自己来要证据。”
“对。”
夜更深了。
三更时分,瓦兰副使亲自求见,要求面谈紧急事务。
艾琳在议事厅接见他。
她没有绕弯子,直接把三样东西摆上桌:伪造信件、假令牌、誊抄吏当庭指认的录音竹筒。
“这是我们查到的全部过程。”她说,“有人冒充你们的盟友,伪造我国文书,故意激化矛盾。”
副使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又拿起令牌翻看底部刻痕。
他脸色变了。
“这枚令牌……是我们去年丢失的那一类样式。”
艾琳点头:“他们用了你们旧制的模板,仿造通行令。目的就是让你们怀疑我们。”
副使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那个送信的人呢?”
“在牢里。”她说,“他不说是谁指使,但我们知道,‘北境商盟’早就被瓦兰取缔。现在打着这个名号活动的,都是敌对势力。”
副使抬起头:“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公布?”
“因为我们不想让误会变成仇恨。”艾琳看着他,“我们不怕误会,只怕有人借误会毁和平。”
副使久久未语。
最后他叹了口气:“险些中了小人之计。”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告辞。
艾琳送他到门口,没多言。
门关上后,她走回案前,拿起那份密信原件,指尖划过“北境商盟”四个字。
窗外夜色如墨,风穿过廊柱,发出低响。
她把信放进抽屉,锁好。
然后对站在旁边的书记兵说:“明日晨会,请李承之回传最新动态。”
书记兵应声退下。
议事厅只剩她一人。
烛光映在墙上,影子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