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还停在地图的河道转弯处,笔尖悬着。书记兵站在门外等命令,没敢出声。她低头看桌上的资源清单,纸页已经写满数字,墨迹干了又涂改,边角都起了毛。
她终于开口:“去请农务司官员甲和工务司官员乙,半个时辰后议事厅见面。”
书记兵快步离开。
阳光斜照进厅内,落在那块铜牌上,反射出一点光斑。艾琳把工牌翻了个面,压在砚台下。她将炭笔放下,换了一支细毫笔,重新铺开一张纸,在顶部写下“春季节役令”五个字。
半个时辰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官员甲先进来,穿着深灰布袍,手里抱着一叠册子。他脸色发紧,眉头一直没松开。官员乙随后进门,肩甲未卸,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响声。他站定后直接说:“殿下,石料运输不能再拖。西岭采石场的人等命令已经三天。”
艾琳没抬头,只说:“坐。”
两人坐下。官员甲把册子放在案上,手指按住最上面一本。“李家屯、王庄、北坡三村种子不足,去年存粮只够撑四十天。春耕若误,夏收无望。我请求调全部可用人力整田修渠。”
官员乙立刻反驳:“现在不建城基,等雨季一来泥路难行,石材运不下来。敌情虽缓,但北境残部仍在活动。我们不能没有城墙。”
“人饿死了,还要城墙做什么?”官员甲声音抬高。
“没城防,外敌一到,百姓全得逃命!”官员乙拍了下桌子。
旁听的小吏们低头记着什么,笔尖顿住几次。
艾琳敲了两下桌面。两人闭嘴。
她对书记兵说:“拿《人力与物资总表》来。”
书记兵呈上一份装订整齐的册子。艾琳翻开,念道:“登记在册青壮七百八十三人。粮食储备可维持现有人口五十日。西岭石料运输一趟需四天,每日最多往返一次,每趟运石三百块。春耕时限,还有二十八天。”
她合上册子:“我们没有足够的人,也没有多余的粮。谁都不能全要。”
官员甲说:“至少先保命。”
官员乙说:“不能只看眼前。”
艾琳说:“你们各自陈述理由,限时一炷香。”
官员甲先说。他打开册子,一条条读:三村缺种两千斤,犁具损毁十七架,引水渠断裂三段,最长一段需五百人挖二十天才能通水。他说完,补充一句:“百姓吃不上饭,不会管有没有城。”
官员乙展示军情图。他指出北境残部最近调动频繁,瓦兰虽签约,但骑兵南移至断脊岭,距边境一日路程。他说:“他们随时可能变卦。我们若连城墙都没有,谈何立国?”
艾琳记下要点。她在纸上画了两条线,一条标“农业”,一条标“城建”,下面列出所需人力、时间、物资。
她抬起头:“我的决定是——未来六十日内,七成劳力投入农田整修与引水渠建设,确保夏收;三成劳力轮班运输石材、备料加工,维持城建最低运转。”
官员乙皱眉:“三成?连基础围挡都难完成。”
“我说的是轮班。”艾琳说,“每天一组运石,一组修渠,第三组休息或种地。每人每月工作二十天,不得超役。”
官员甲问:“后期会不会抽走农力?”
“麦收之后再议。”艾琳说,“我会根据收成和工程进展调整比例。三个月后召开复评会议,公开数据,重新分配。”
官员乙仍不满:“这样进度太慢,别国会轻视我们。”
“我们现在不是给别国看的。”艾琳说,“是让人活下去。活过今年,才有明年。但也不能永远只种地。”
厅内安静片刻。
艾琳拿出那块铜牌,放在桌上推过去。“所有出工者,不论种地、修渠还是运石,一律登记造册,发工牌。凭牌领粮、领工具、记工时。多劳多得,一视同仁。”
官员甲看了眼铜牌,点头:“这办法公平。”
官员乙沉默一会儿,也说:“可以试行。”
艾琳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另一张图纸。这是建筑师昨日提交的新方案,标注了分阶段施工节点。她指着第一期工程:“先建材料中转区,用五百人二十天完成。同时启动引水渠勘测,由农务司组织。”
她转向官员甲:“你负责协调各村出工名单,明天报上来。”
又对官员乙:“你安排石料运输路线和轮班表,后天交我。”
两人应下。
小吏们开始记录命令,笔尖沙沙作响。
艾琳回到主位,拿起那份写好的《春季节役令》,在末尾签下名字,加盖王印。她命书记兵抄录三份,分别送往农务司、工务司、仓储司。
她站起身,声音清晰:“从今日起,一切以生存为基,以实绩为准。谁敢克扣工粮、虚报进度,严惩不贷。”
众人起身领命。
官员甲乙收起文书,先后退出议事厅。
厅内只剩艾琳和书记兵。
她坐下,翻开新的空白册子,提笔写下第一行字:“第一阶段人力分配明细”。旁边放着工牌样本,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发亮。
窗外传来铁锹铲土的声音,有人已经开始清理渠线。远处还有牛车吱呀声,正往西岭方向去。
她低头继续写。
第一行:种地修渠组,人数五百五十,每日轮换。
第二行:石材运输组,人数二百三十,分三班。
第三行:备用劳力,十人,应急调配。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痕迹。
她停下,看向门口。
书记兵还没走远。
她叫住他:“通知下去,工牌制作即日开始,五日内发到每个人手上。”
书记兵点头,转身出门。
风从门外吹进来,掀动桌上的纸页。
艾琳伸手压住,继续写下一栏。
物料调度部分还没填完。
她的手稳定,字迹工整。
窗外阳光移到长案中央,照在刚写下的“严禁私调劳力”几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