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通报后,门被推开。贵族癸走了进来,身后没有随从。他站在门口片刻,目光扫过西厢内的陈设,最后落在艾琳身上。
艾琳坐在主位,面前是摊开的草案文书和一份空白记录纸。她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对方。
癸缓步走近,在左侧首座坐下。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试探节奏。
“你说要谈调整细则。”他开口,“那我今日就来谈。”
艾琳点头。“你先说。”
“第一条,税收改革必须暂停。”癸语气平稳,“分级打分、三年重评,这些事听着好听,实则劳民伤财。官吏下乡量地,百姓以为又要加税,人心不稳。”
艾琳没回应。
“第二条,封地自治权应予保障。”他说,“各郡自有治理传统,若事事由中央派令,地方如何灵活应对?我建议设立‘协理使’,由本地贵族推举,监督新政执行。”
艾琳听到这里,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想把监督权握在自己人手里。一旦协理使由贵族推举,谁还敢查他们的账?
她正要开口,门外传来脚步声。谋士丑到了。
丑穿着深灰长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他向艾琳微微颔首,坐在侧席。
“你可以继续。”艾琳对癸说。
癸看了丑一眼,略一顿,接着道:“第三条,北三郡欠税问题,不能一笔勾销。若开了这个口子,其他郡效仿,国库空虚,军饷难继。该补的还得补,只是可分期缴纳。”
艾琳终于出声:“你的条件我都听清了。现在我说我的。”
癸身体微倾。
“第一,税收改革不会暂停,但会调整实施方式。”她说,“不是全国一步推开,而是先选三个郡试点。你们可以派人参与评分标准制定。”
癸眉头皱起,但没打断。
“第二,封地治理尊重地方实际,但所有财政数据必须上报备案。”她继续说,“中央不定期抽查,发现瞒报虚报,取消当年资源拨付,并追责协理使。”
癸冷笑一声。“那这协理使岂不是摆设?”
“不是摆设。”艾琳说,“是桥梁。但他不能只代表贵族,也要对百姓负责。所以人选不由你单方面决定,需经巡理使审核,且每两年轮换。”
癸沉默几息。“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北三郡的亏空?”
“不靠补,靠减。”艾琳说,“北三郡土地贫瘠,按旧额征税本就不公。试点期间,按实际产出定税,收成不足五斗的田,免税。”
癸猛地抬头。“那你拿什么填补军费缺口?”
“削减非必要开支。”艾琳答得干脆,“边境哨站维持运转,但暂停新建了望塔;王宫修缮工程延后一年;官员俸禄暂不加等。”
癸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自己也勒紧腰带?”
“从上开始。”她说,“我已下令,今年内不建新宫室,不设宴庆礼,不出巡游猎。”
厅内一时安静。
丑这时开口:“大人说得明白。政策不是一刀切,也不是全推倒。是改得合理,走得稳妥。”
他转向癸。“您担心扰民,其实我们更怕激起民变。百姓活不下去,第一个烧的就是贵族府邸。您守祖制,是为了稳。可真乱起来,祖制也保不住您。”
癸脸色变了。
“我不是要夺你的权。”艾琳接话,“你是老臣,封地经营多年,有经验。我希望你成为新政的参与者,而不是对立面。”
癸低头看着桌角,手指慢慢摩挲着扶手。
“你说试点三个郡。”他问,“哪三个?”
“北三郡中的东洼、南岭角,加上中线的石渠村。”艾琳说,“都是典型地区,贫富不同,地形各异,结果才有说服力。”
“我能派人去监督?”
“欢迎。”她说,“不仅监督,还可以提意见。记录每天进展,随时反馈。”
癸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试点失败呢?”
“那就停。”艾琳说,“原样退回,我担责任。”
这话让癸真正抬起了头。
他盯着艾琳看了很久。“你不怕失败?”
“怕。”她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百姓等不起,国家也等不起。”
丑补充一句:“而且失败也是数据。知道哪里不行,下次才能改。”
癸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
“我可以同意试点。”他说,“但有一个前提。”
“你说。”
“核查过程必须公开。”他说,“评分标准贴在村口,每户所得分数要公示七日,允许申诉。不能黑箱操作。”
艾琳点头。“可以。公示方式由地方与巡理使共同商定。”
“还有。”癸又道,“减免税赋的同时,官府得提供补救措施。比如种子、铁具、水利支持。不然百姓就算少交税,明年还是种不出粮。”
艾琳早有准备。“农务司已在调集耐旱种子,工务司修复旧渠,北矿铁料供应下周恢复。这些资源优先投向试点区。”
癸不再说话。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下眼。
片刻后睁开。“我会配合。”他说,“但仅限于试点范围。若超出承诺,我不再承认协议效力。”
“成交。”艾琳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这是初步共识要点,你看看有没有遗漏。”
她将纸推过去。
癸接过,逐条阅读。他的神情依旧严肃,但肩部的紧绷感已经消退。
丑低声对艾琳说:“他让步了,但还在留后路。”
“正常。”艾琳回,“没人会一次彻底放下戒心。”
癸看完,提笔在末尾签下名字。
“希望这不是一张废纸。”他说。
“不会。”艾琳说,“我会让所有人看到变化。”
她将文件收起,放入特制木匣,锁好。
“明日我会召见巡理使,安排试点监督人选。”她说,“你需要的人选名单,后天之前送来。”
癸站起身。“我会写。”
他走到门口,停下。
“东洼村那个记账的平民……”他顿了下,“他若愿意,可来做试点观察员。算我让的一个步。”
艾琳没料到这点。
她点头。“我会通知他。”
癸开门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丑轻声说:“他不是真心服,但至少不再挡路。”
艾琳望着紧闭的门板,没有立刻回应。
她打开木匣,重新取出那份协议,在“资源支持”一项旁加了一行小字:**包括免费发放改良种子与基础农具,由村长登记造册,防止冒领**。
她合上匣子,抬头看向窗外。
天色未明,宫灯仍亮。
远处传来一声钟响,低沉而清晰。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用红笔在三个试点位置画了圈。
笔尖停在最后一个圈上,微微一顿。
她的手指顺着地图边缘滑下,触到一处凹痕——那是前日工匠修墙时钉错位置留下的印子。
她收回手,转身对丑说:“让书记兵准备召集令,上午十点前发出去。”
丑点头起身。
艾琳最后看了一眼西厢角落的沙漏。
细沙正缓缓流下,尚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