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那句反问，像是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颗石子，在主控室里荡开圈圈涟漪。
回答，或沉默。
在这非黑即白的选择题面前，所有人都被逼入了思维的死角。连顾倾城这般智计百出的人，也只是在两种方案的风险与收益之间反复权衡。
第三种选择？
那是什么？
“倾城说得对，”江川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没有急着给出答案，反而先肯定了顾倾城的观点，“我们不能天真。宇宙不是童话花园，黑暗森林的法则，也许在任何一个角落都适用。一个刚刚学会生火的原始部落，冒然向一支装备精良的现代军队打招呼，结果可想而知。”
顾倾城眉头微蹙，不明白江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川又看向孟龙和周星：“但你们说得也没错。机遇，往往和风险并存。永远躲在山洞里，的确能躲过猛兽，但也永远看不到日出。人类文明能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感。”
他的目光在两派人脸上扫过，语气平静地继续道：“问题在于，‘回答’和‘沉默’，都是站在我们自己的视角，做出的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回答’是应激性的示好或示威，‘沉默’是应激性的恐惧和躲藏。这两种反应，都太低级了。”
“低级？”周星咂摸着这个词。
“对，低级。”江川走到全息星图前，那封来自外星的邀请函信息流仍在那里静静悬浮。“你们想，一个横跨星际的‘商业文明联盟’，他们为什么要联系我们？邀请函里说得很清楚，因为我们的‘内生性文化多样性’，散发出了什么‘精神熵减之光’。”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关键问题：“这句话，你们真的读懂了吗？”
众人一怔。
“他们欣赏的，不是我们的科技，不是我们的武力，而是我们的文化，是我们的思想。这说明，在他们的价值体系里，‘文化’是一种高价值的、甚至可以作为商品来衡量和交易的东西。”江川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坎上，“那么，一个精明的商人，在发现了一个极具潜力的‘文化富矿’之后，他会做什么？”
顾倾城眼神一凛，瞬间明白了江川的思路：“他不会立刻占领矿山，那成本太高。他会先评估矿石的成色、储量，以及……开采的难度。”
“完全正确。”江川打了个响指，“所以，直接‘回答’，等于告诉商人：‘我们这全是富矿，但我们没有任何安保！快来抢吧！’。而彻底‘沉默’，则等于告诉他：‘我们这里可能是富矿，但我们胆小如鼠，而且很可能什么都不懂，你们可以从容地来勘探和准备。’这两种选择，都把主动权，拱手相让。”
主控室里鸦雀无声。江川的一番话，将格局从“打不打招呼”的社交层面，直接提升到了“如何进行价值博弈”的战略层面。
孟龙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那……那江川你的意思是？”
江川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我的第三种选择就是：不‘回答’，也不‘沉默’。我们‘出价’。”
“出价？”
“没错。”江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不以‘地球文明官方’的身份去回应，那太正式，也太蠢。我们以一个‘创作者’的身份，向这位远道而来的‘买家’，递上一份我们的‘样品’。”
“一件艺术品。”
他看着周星，又看看林可儿的照片，最终目光落在自己映在屏幕上的倒影上。
“一件能够完美展现我们文明‘成色’的艺术品。它要能告诉对方：第一，我们读懂了你的来意，我们拥有你所欣赏的东西。这叫‘对等交流’。第二，我们展示的不仅有美好，也有复杂、矛盾甚至黑暗。这叫‘亮明底线’。第三，这件艺术品本身，就要体现出极高的智慧和哲学深度，让他们不敢轻视我们。这叫‘彰显实力’。”
“用艺术，而非语言，去完成我们的第一次接触。这，就是我的第三种选择。”
话音落下，整个主控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这个想法，太疯狂，也太天才了！
它完美地避开了“回答”与“沉默”的所有弊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充满东方智慧的方式，试图在两个文明之间，搭建一座非语言的桥梁。
“可是……什么样的艺术品，能承载这么复杂的任务？”顾倾城冷静地提出疑问，“万一他们理解错了呢？比如，我们拍了一部战争片，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在挑衅？”
“所以，我们需要知道，这位‘买家’，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商品’。”江川胸有成竹地说道，他的意识已经沉入了脑海深处。
“系统，启动【星海图志】。”
【收到。】
那浩瀚的星图在江川的意识中展开。
“动用【文明样本分析】功能，目标：信号来源——‘银河系文明俱乐部’。”
【警告：执行该操作，将消耗“文明潜力指数”20,000点。当前地球文明潜力指数为38,720点，消耗后将跌落至18,720点，文明评级有从“萌芽级\/LV1”跌落的风险。是否确认？】
江川毫不犹豫。
“确认！”
前期再多的积累，若是在关键决策上失误，一切都将归零。这两万点，必须花！
【确认执行。开始进行宏观样本分析……分析中……】
江川感到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沿着那道看不见的信号源，反向追溯而去，瞬间跨越了难以想象的遥远距离。他的眼前，仿佛闪过了无数文明的剪影——硅基的、碳基的、气态的、能量体的……无数种族的兴衰荣辱，像一部快进了亿万倍的史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分析完成。】
一幅清晰的“文明画像”，呈现在江川的脑海里。
**【银河系文明俱乐部（a-781象限分部）】**
**文明形态：**商业文明联盟。由超过三十个不同种族构成的松散邦联，以“星际贸易法”为基本准则。
**科技水平：**LV4（成长型文明）。已掌握星系内航行能力，能源利用达到卡尔达舍夫指数1型巅峰。
**文化形态：**实用主义与享乐主义并行。高度发达的商业社会导致其原生文化趋于同质化、娱乐化。对“未开化”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原生文化”具备极高的欣赏和收藏价值。将其视为最顶级的奢侈品和艺术品。
**社会结构：**精英寡头议会制。核心权力掌握在几个掌控了关键航道和稀有资源的大型商业集团手中。内部存在激烈竞争，派系林立。
**历史演变：**该联盟曾因内部文化冲突爆发过长达千年的“熵增战争”，几乎导致联盟解体。战后，对“促进精神熵减”的外部文化产生了病态的渴求，并将其写入联盟最高法案。
**潜在文明弱点：**
1. **结构松散：**联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不同商业集团为争夺“新文化资源”的独家代理权，会进行激烈博弈。
2. **路径依赖：**过度依赖“购买”和“吸收”外部文化来解决内部精神危机，自身文化创造力已严重衰退。
3. **法则洁癖：**对“熵增战争”的恐惧，使得他们极度推崇和遵守自己制定的“贸易法则”，厌恶纯粹的暴力和无序的征服，认为那“不优雅”且“利润率太低”。
江川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的光芒，亮得让顾倾城都感到一阵心悸。
如果说之前的“第三种选择”还只是一个天才的构想，那么现在，在【文明样本分析】的加持下，它已经变成了一套精准、可行、甚至可以说是为对方量身定制的完美策略！
“我知道该送什么了。”江川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一部动画短片。”
“动画？”周星愣住了。他想过史诗电影，想过交响乐，但动画？是不是太……儿戏了？
“对，无对白的动画短片。”江川斩钉截铁，“它最纯粹，最普适，最不容易产生误解。它的主题，不讲人类的英雄，不讲国家的崛起，也不讲科技的伟大。”
他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因为星尘塔灯光而映照得如同白昼的雨夜。无数雨点汇成溪流，在地面上蜿蜒。
“我们就讲一滴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