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媒体联合采访，在公安部一间布置得庄重而不失亲和力的会议室里举行。
面对台下架起的长枪短炮和那些经验丰富、提问可能极其刁钻的记者，罗小飞强迫自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将脑海中所有纷乱如麻的私人事宜全部强行压下，集中全部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依照事先准备好的口径，结合“清源”行动中的真实经历，谨慎而又有选择性地回答了关于行动过程、个人体会以及未来打击毒品犯罪决心等方面的问题。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态度诚恳，偶尔流露出的属于一线干警的质朴情感，也赢得了在场不少记者的点头认可。
黄雅琪作为前线总指挥，负责解答更宏观的战略部署和跨部门协作问题。
她依旧是那副冷静干练、逻辑严密的模样，言辞精准，气场强大，将媒体的关注点牢牢控制在预设的轨道上。
在整个过程中，她与罗小飞之间除了必要的、与采访内容相关的、极其短暂的眼神交流和对话之外。
没有任何多余的互动，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配合默契的上下级姿态。
她的这种表现，让一直暗中留意着她的罗小飞，在稍稍放松的同时，心底那份诡异的不安感却愈发浓重。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善于控制和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她昨晚那石破天惊的表白，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幻觉，被她自己，也试图让他，彻底遗忘。
采访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当主持人宣布采访告一段落时，罗小飞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不仅仅是应对媒体的压力。
更多的是来自内心那根始终紧绷着的、关乎个人秘密的弦。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第一个快步走出了会议室，试图避开任何可能与非工作相关的交谈。
然而，就在他走到走廊拐角，准备直接离开部大楼时，黄雅琪的声音却在他身后不远处，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罗副队。”
罗小飞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脊背下意识地挺直。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看向朝他走来的黄雅琪：“黄副总队，您有什么指示？”
黄雅琪走到他面前约一步远的位置站定，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语气如同在布置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任务。
“下午研讨会的发言材料，有几个数据需要和你最后核对确认一下。你看是现在找个空会议室，还是午饭后？”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无可指责，但罗小飞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李慕媤那条约他中午“当面谈谈”的微信。
“黄副总队。”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我中午……已经有点私事，约了人。您看，能不能下午研讨会开始前，我早点过来，我们再核对？”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避免提及李慕媤的名字。
黄雅琪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捕捉。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那眼神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让罗小飞感觉自己那点蹩脚的借口几乎无所遁形。
然而，她并没有追问是什么“私事”，约了“谁”，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可以，那就下午一点四十，在研讨会旁边的第三准备室。”
“是！我一定准时到！”罗小飞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应道。
黄雅琪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朝着与她办公室相反的方向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冷静，渐行渐远。
罗小飞看着她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背影，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立刻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部大楼，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静心斋”的地址。
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北京街景，罗小飞的心却沉甸甸地往下坠。与李慕媤的这次见面，注定不会轻松。
“静心斋”果然如记忆中一样，隐匿在一条安静的胡同里，门脸古朴，环境清幽。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来到了李慕媤预订的一个小包间。
李慕媤已经到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高领羊绒衫，外面搭着那件米色的风衣，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正低头看着手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柔和的光斑，显得安静而美好。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罗小飞，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符合她一贯风格的微笑。
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来了？坐吧。我点了你以前喜欢吃的几样菜，看看合不合口味。”
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听不出任何兴师问罪的意味。但这反而让罗小飞更加感到不安。他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菜品很快上齐，都是些清淡精致的素菜，两人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包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食物的声音。气氛，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表面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罗小飞食不知味，几乎是在机械地完成“吃饭”这个动作。他等待着，等待着李慕媤开口，等待着那场预料之中的“谈话”。
李慕媤吃得不多，动作优雅而缓慢，她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然后，抬起那双清澈而理性的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罗小飞，终于切入了正题。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说出的内容，却让罗小飞瞬间如坠冰窟。
“小飞。”她开口道，“我父母那边，已经把春节邀请你父母来京的事情，跟他们的一些老朋友，包括赵叔叔，都提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这是件好事，很支持。”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罗小飞瞬间僵硬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调说道。
“所以，我想，这件事，最好能尽快定下来。你……给你父母打电话说了吗？他们那边，是什么意见？”
来了，最直接、最无法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摆到了桌面上。
罗小飞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怎么回答？说他还没来得及打？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说他内心充满了抗拒和挣扎？
看着他这副窘迫不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模样，李慕媤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