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光线略显昏暗,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谢景哲走在她前面半步,步伐刻意放得沉稳,不着痕迹地为她隔开了楼梯转角可能迎面走来的人。
他的背影挺拔,肩线平直,提着那个与他气质不甚相符的浅色行李箱,动作却无比自然,仿佛只是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柳寒玉跟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宽阔的脊背上,心里泛起一丝奇异又陌生的涟漪。
这感觉来得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谢景哲……
柳寒玉想着,从认识到现在,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奇怪的是,似乎每一次,自己都处于某种窘迫或脆弱的境地。
第一次,是出游在她解手的窘迫场面竟被他撞见,虽然后来知道他的不得已,但那份尴尬至今想起仍让她耳根发热。
第二次,便是他跟着两位哥哥一起来认亲。彼时她心中愤懑难平,与爷爷激烈争吵下跑出了家门,情绪激动之下跑出去,身子不争气地晕倒在吴羽凡住的房子li,醒来发现是他送自己去的医院。
再后来,是爷爷骤然离世……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无力的时刻。
在她最失落、最需要安静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在医院陪在她身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那样静静地待在医院的长廊外,无声地告诉她,并非独自一人。
就连去沈市过年,外出游玩时,他似乎也总是恰好站在她视线所及的后方,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能在她需要时第一时间出现。
直到……她的订婚宴。
他来了,却没有出现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隔天,他却出现在家中,理由是因为老旧的楼梯需要修缮……现在想来,那楼梯腐蚀的程度,真的需要劳烦他停留来处理吗?还是……那只是一个借口?
好像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在她需要帮助或者情绪低谷的时候出现。
可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呢?
柳寒玉并非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相反,曾经的经历让她对人情世故格外敏感。
谢景哲每一次的出现,提供的帮助,一次是意外,那多次呢?都像是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分寸感”。
既不过分热络惹人怀疑,又总能及时施以援手。这种“恰到好处”,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他们之间,并无深交,甚至连熟络都谈不上。
可他这份若有似无的关心,边界感掌握得如此精准,反而透露出刻意经营的痕迹。
一个像他这样身份、性格的男人,为何要对她这样一个算不上熟悉的“妹妹的朋友”或者说“兄弟的妹妹”如此费心?
这已经超出了寻常的礼节或是看在哥哥面子上的照拂。
难道……
一个模糊的、让她心惊的念头悄然浮现。
可随即又被她按下——不对,这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呢?
柳寒玉的心绪如同被猫爪搅乱的毛线团,理不出头绪,只剩下满满的迷茫和一种近乎直觉的预警。
她抬眼再次望向那个近在咫尺的背影,试图从那一如既往的沉稳姿态中,窥探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端倪。
而走在前面的谢景哲,对此浑然不觉。
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愉悦里。
手中行李箱的重量轻飘飘的,仿佛承载的不是物品,而是此刻独处的珍贵。
身后那轻巧的、跟随他的脚步声,像是最动听的乐章,敲打在他的心弦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步伐,既不能太慢显得刻意,又贪婪地希望这短短的楼梯能无限延长。
这偷来的、无人打扰的片刻,是他小心翼翼藏在冰冷面具下的炽热心事中,罕见得以窥见天光的一抹暖色,让他忍不住沉溺。
他不知道,自己那精心构筑的、看似密不透风的城墙,已经在身后那人敏锐的洞察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更不知道,那道缝隙里透出的光,已经照亮了柳寒玉眼中越来越多的疑惑。
楼梯的确不长,但对于各怀心事的两人而言,这几步路,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
直到下楼,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
柳寒玉的惶恐如同细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头。
眼前之人的心思昭然若揭,那是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靠近,明晃晃地昭示着其存在。
可谢景哲却偏偏保持着一种极好的情绪尺度,言行举止间,既不过分生疏,也绝不轻易越界。
这份恰到好处的相处,以前没察觉这份微妙还好,可以自欺欺人地当作寻常相处,可现在……
柳寒玉有点讨厌自己此时的清醒。
这算不算是沾花惹草呢?
她并未主动招惹,甚至下意识地想躲,可这莫名滋长的烦躁和心虚感又从何而来?
她陷入这纠结的思绪中不能自拔,连脚下的台阶都走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
“哎哟……”
柳寒玉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被撞到的鼻子,酸涩感瞬间冲上眼眶,眼睛因为疼痛生理性地发红,隐隐带出些泪光。
她抬头,看向前方那不知何时停下、小山一样堵在楼道口的脊背,压了一路的那股无名烦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语气不善地开口,带着明显的迁怒,“你,你停下能不能出个声!疼死我了。”
前方的人转过身,他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又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回道,“这可怪不得我,我停下之前跟你说话来着,问你是不是直接去车库。还没转身,你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了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鼻尖和泛着水光的眼睛上,顿了顿。
“那你也不能突然停下来。”柳寒玉自知理亏,但疼痛和心绪不宁让她不愿轻易服软,只能强词夺理。
“呵呵……”谢景哲低笑出声,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
他是谁呢,察言观色是他的必修课,柳寒玉这刻意保持的距离、眼神中闪躲的不喜,乃至此刻这带着情绪的指责,可都逃不过他敏锐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