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陈老爷手中的茶盖滑落，在青石地上碎裂开来。
“公子如何得知？此事陈家从未对外人提及！“
“不仅如此，“柳晴晚起身，目光扫过厅堂梁柱，“令尊下葬时，棺木是不是异常沉重？陪葬的玉器是否出现了裂纹？“
陈老爷踉跄后退，扶住太师椅才勉强站稳：“都、都让公子说中了！当时抬棺的八个壮汉都说棺木重得反常，陪葬的玉璧在入土前突然裂成两半。”
原本陈老爷见柳晴晚年纪轻轻，只当是京城派来走个过场的纨绔，或是哪家权贵塞来混资历的子弟，心里存了七八分轻视，表面恭敬不过是例行公事。
可此刻，听着她一字一句，不仅道破了父亲七窍流血的秘辛，连棺木异常沉重、玉器莫名开裂这等细节都能算到。
眼前这年轻人，是真有窥破天机的本事。
“公子真乃神人也！是在下有眼无珠，怠慢了高人！一切但凭公子吩咐，陈家上下，莫敢不从！”
柳晴晚点点头，让陈老爷将这些天的怪事一并告知给自己。
最初是守夜的更夫说，深夜总能听见墓室里传出‘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打棺木。起初都以为是幻听，或是野兽作祟，也没太在意。
可后来，负责清扫墓道的仆役，在石壁上发现了水珠。那水珠带着一股土腥和说不出的腐朽气。
工匠们用上好的防水灰浆反复涂抹，可没过两日，水渍又会从别处渗出来，根本堵不住。
据工匠回忆说的，“那墓室自己在流泪。”
陈功曹不敢耽误正事，即刻就将柳晴晚请到陈家祖坟。
这陵园规模着实不小，背靠苍山余脉，面朝一弯浅溪，确是一处风水上佳之所。
新修的墓道以整块青石铺就，两侧立着精雕细琢的石翁仲，还有不少工匠与民夫抬着石料。
领路的管家见柳晴晚目光落在那些民夫身上，解释道：“一天十个铜板，还管一顿稀粥，这活儿抢破头都有人干。”
“城外那些灾民，想干还没这门路呢。”
柳晴晚刚准备随管家踏入墓室，一个瘦弱的身影从旁边劳工里冲出，扑倒在她脚前。
那是个半大少年，浑身沾满泥污和暗红的血渍，额头破了个口子，鲜血混着汗水淌了满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混小子！冲撞了贵人，你几条命够赔的！”监工骂骂咧咧地追上来，一把揪住少年的后领将他拖走。
柳晴晚在那片渗水最严重的墙壁前驻足，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冰凉湿润的石面。
她注意到，水渍渗出的轨迹并非完全垂直，而是微微向内下方的倾斜。
“陈大人，建造这墓室时，可曾动过西侧和北侧的山体？”
陈功曹愣了一下，回忆道：“确实动过。为了扩充墓室，依着山势往内凿深了些。风水先生也说，靠山更稳，福泽更厚。”
柳晴晚走到墓室西北角，那里有几块铺设的青石板微微翘起，边缘沾着新鲜的泥印。
柳晴晚蹲下身，仔细查看缝隙中的泥土。“这泥土颜色深重，带着腥气，与墓室周围的土质明显不同。”
她用手指捻起一点，这些倒像是从更深、更湿的地方带出来的。
“柳公子！”陈功曹急切地打断她。
“实不相瞒，家父下葬的吉日就定在五日后！棺椁、陪葬、宾客请柬一应俱已备齐，再也耽误不起了！若是届时无法入葬，我陈家颜面何存？如何在北河城立足？”
北河城这一带的地界，最讲究下葬仪式。
他一把抓住柳晴晚的衣袖，“您初来北河城可能不知，我们这儿最重葬仪。若是误了吉时，不仅家族颜面扫地，更要被全城人戳脊梁骨，说是子孙不孝，触怒山神，会招来三年大旱啊！”
“公子乃钦天监高人，必有非常手段！只要能保证五日后顺利下葬，堵住这渗水，平息那怪声，需要什么，我陈家倾尽全力配合！银子、人手，绝无二话！只求公子务必在五日内解决此事！”
就连寻常百姓家出殡，都要请八位抬棺匠，走满九九八十一步。
若是我们陈家这样的门第误了时辰，可就是整个北河城的罪人。
“昨日城西张老爷家，就因摔了引魂幡耽误一刻钟，现在全家都跪在祠堂请罪。”
管家小声补充，“咱们北河城祖辈传下的规矩。葬期不改，改期败家。”
柳晴晚闻言，神色不变，心中却已了然。
“陈大人莫急。此事并非鬼神作祟，乃是人为所致，既有因，便有解。”
柳晴晚指向那几块松动的青石板：“您看，这些石板铺设时，地基并未夯实。下方回填的土料，怕是掺杂了太多沙土，遇水即陷，导致石板移位。”
她用指尖划过墙壁的渗水处，“这水渍痕迹，并非从穹顶或墙壁内部渗出，而是沿着石料接缝处蜿蜒而下。说明问题不在墓室本身的结构防水，而在外部。”
陈家当初扩建墓室，凿入山体，为了节省工时或石料，并未按照规制，在墓室与山体之间浇筑足够厚度的糯米灰浆隔水层，甚至直接利用了山体原有的天然岩洞或裂隙进行扩建。
管家额头冒汗，支吾道：“这当时工期紧，工匠说那处山岩稳固，只需稍作修整。”
柳晴晚没有再追问什么，北河城重视墓葬，讲究排场，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传统，是维系宗族体面的头等大事。
可这片土地也是真的穷，连年天灾，民生凋敝，即便是陈家这样的地头蛇，恐怕也早已外强中干。
为了维持这“孝子贤孙”的体面，为了不落人话柄，他们不得不在这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墓里，处处节省，暗中偷减。
“当务之急，是解决渗水和异响，确保下葬顺利进行。”
柳晴晚说道：“五日时间，足够了。”
陈功曹听到这话，立即将修缮的事项全权交到柳晴晚手里。
此事若成，自然是钦天监高人手段非凡，他陈家上下感激不尽。若是不成，或中途再出什么纰漏，这责任便可顺势推到钦天监头上。
陈家给柳晴晚一行人重新安排了房间，就住在陈家西院。
小荷没有地方可去，留她一个人在客栈也不安全，索性跟着他们一块回了陈家。
小荷一直跟在玄鸦和惊云身后，不敢离开半步。
柳晴晚刚一回来，小荷便跑到她身边，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陈宁生，吓得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揪住了柳晴晚的衣袖。
陈宁生是个混球，但他混迹风月场多年，自认眼毒。他瞧见小荷那依赖的姿态，又见柳晴晚下意识侧身将小荷稍稍挡在身后的动作。
“柳公子，既然你看上了这丫头，那便是她的造化。不过一个贱籍的逃奴，留在身边伺候笔墨也嫌粗笨，不如就送给公子，铺床叠被，当个同房丫鬟。”
他陈宁生是北河城的地头蛇，什么女人他得不到。
柳晴晚听到陈宁生这些话，吸了一口气，“陈公子，慎言慎言。”
陈宁生在北河城作威作福惯了，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驳斥，“柳公子，我陈宁生在这北河城，想送出去的女人，还没有送不成的。不过一个贱籍的玩物，装什么清高？我能把她从百花楼里弄出来送给公子，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小荷吓得几乎窒息，整个人缩在柳晴晚身后，连哭都不敢出声。
柳晴晚也懒得跟他废话，“那就多谢陈公子。”
看着陈宁生的背影，柳晴晚想到了一个故人。
在她离开京城之前，李家的动静小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般张扬，私下里却四处重金延请名医，尤其是擅长治疗疑难杂症和解毒的。
李玄的舌头，如今怕是已经都已烂完了吧。
柳晴晚回到厢房，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洒在小荷的茶水里，舀匀后递给她。
“喝了。”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半分遮掩。
站在一旁的默青看得眼角微跳。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下药的，但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
柳小姐这行事风格，当真与众不同。难怪王爷会对柳小姐另眼相看。
小荷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喝完还乖巧地将空盏示于柳晴晚看。
下一秒就昏倒在地上。
柳晴晚看着瞬间被放倒的小荷，愣了一下，“这药效这么快？”
这是她新研制的方子，本想着能叫人问什么答什么，现在看来，还差点火候。
“玄鸦，你留下，守着她。”柳晴晚吩咐。
安置好小荷，柳晴晚带着惊云与默青，趁着夜色悄然出了陈府，直奔清月巷。
这里是北河城相对僻静的一处角落，萧衡将何氏安置在此处的一座小院里，明面上有护卫，暗地里更有层层布置。
几人刚踏入清月巷范围，便感觉到几道隐晦的视线扫过，默青吹了个特殊的哨声，暗处的人才退去。
“谁啊？”
何氏听见敲门声，将柳月儿藏在床底下，示意她不许出声，这才过来开门。
“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