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庭院里,一时间静得连风吹过花叶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君晗玥那凄厉得哭嚎,还混杂着周围宫人们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云照歌身上。
那些目光复杂而刺人,有震惊,有怀疑,有畏惧。
更有些许藏在眼底深处的幸灾乐祸。
堂堂和硕公主,皇帝的亲姐,竟当众向皇后下跪,还声泪俱下地指控她残杀宫婢。
这可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大戏,比戏折子上唱的还要精彩百倍。
云照歌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清冷的目光像轻轻扫过君晗玥那张哭得梨花带,悲痛欲绝的脸。
又淡淡地掠过一旁神情悲悯痛心疾首的郭太后。
呵,这母女俩演技可以啊,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心底冷笑一声。
这拙劣的栽赃嫁祸,简直比乡野村妇当街骂架还要来得直接,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不过,既然人家连戏台子都亲自搭到了她长乐宫的门口。
她这个名义上的主角要是不配合着唱一出对手戏,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思及此,她眼底深处那丝看好戏的玩味迅速隐去。
她的身体微微一晃,纤细的腰肢仿佛不堪重负。
“娘娘!”
守在她身边的小栗子和另一名宫女见状,连忙一左一右地将她紧紧搀扶住。
声音里满是惊慌与担忧。
“快!快扶娘娘坐下!娘娘身体要紧啊!”
小栗子飞快从屋内扛出去一把椅子。
云照歌柔弱无骨地靠在宫女怀里。
她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委屈。
“皇姐…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下人,眼中迅速蓄满了盈盈水汽。
“我…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更不会什么飞檐走壁的拳脚功夫。”
她的话语很轻,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却又因为周遭的极度安静,而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今…我怀着近五个月的身孕,太医日日叮嘱我要卧床静养,就连在这庭院里多走几步路都会喘。”
“你…你竟然说我跑到慈宁宫去放火杀人?”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被荒谬所击倒的无力。
“皇姐,你觉得…我做得到吗?”
“且不说我这身子根本经不起半点折腾,单说这长乐宫与慈宁宫之间,隔了这么远的路,这一路上又有多少宫人眼目、多少禁卫军侍卫彻夜巡逻。”
“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切?”
她这番话,句句在理,逻辑清晰。
立刻引得周围一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人也开始动摇,下意识地点头。
觉得公主的指控确实有些天方夜谭,站不住脚。
“这种事,哪里需要皇后娘娘亲自动手?”君晗玥擦了擦眼泪,
“您可是六宫之主,只要您一声令下,谁不是瞻前马后。”
“红袖纵使有万般错,那也罪不至死啊!”
说着,君晗玥悲从中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云照歌垂下的眸子微闪。
听完君晗玥的话,心里忍不住冷笑。
君晗玥这是直接要把罪名死死按在她头上。
“皇姐这是硬要把杀害红袖的罪名安在我身上吗?”
“皇姐说我杀了红袖,我与她平常都未接触过,上无冤下无仇,为何要杀她?”
“还是用…用那种活活烧死,让她尸骨无存的残忍方式。”
说到这里,她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与委屈。
眼角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顺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缓缓滚落。
那副模样,那份情态,让周围的人心疼不已。
“娘娘,您别伤心,千万保重凤体,不然陛下会心疼的。”
一旁的宫女见状,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体贴地递了上来。
云照歌抬手接了过来,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开始无法克制地轻轻抽动。
然而,在那方隔绝了所有人视线的锦帕之下。
她原本泫然欲泣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淬弧度。
残忍?
她的确不会用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方式。
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在她看来,一把火烧死,只会让对方在短暂的恐惧和痛苦中迅速解脱。
那根本算不上残忍,顶多算得上是最低级的泄愤。
真正的残忍是什么?
是让她活着。
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才叫残忍。
一下子就死了,太便宜她了。
“不是你还是谁!前一日红袖还好好的,第二日红袖就没了。”
君晗玥朝着她吼了一声。
云照歌缓缓放下手中的锦帕,一双被泪水洗过似的凤眸,显得愈发清澈透亮。
只是,那眸底伪装的脆弱与悲伤已经荡然无存。
她直视着还跪在地上的君晗玥。
声音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威仪,与刚才的柔弱判若两人。
“皇姐,你说本宫杀了红袖?国法威严,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你今日带着太后与众位宫人,浩浩荡荡地闯入我长乐宫,不问青红皂白便给本宫扣上一个残害宫婢的罪名。”
“那么本宫问你,你可有证据?”
君晗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转变搞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
“证据?你前两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红袖打得面目全非,几乎毁了她的容。”
“你对她的恨意,六宫皆知,这难道还不算你泄愤杀人的证据吗?!”
然而,提起这个。
云照歌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周身的气势不怒自威。
她连哭都懒得再装了,原本扶着宫女的手也缓缓放下。
背脊挺得笔直,冷冷地看着君晗玥。
“哦?”
她轻轻地从唇瓣里吐出这一个字。
语调微微上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
“那皇姐倒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说,红袖做了什么,本宫为何要打红袖?”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剑,直直地插向君晗玥。
“你!”
君晗玥瞬间语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涨成了猪肝色。
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是她的掌事宫女嚣张跋扈,先动手打了皇后的贴身侍女吧?
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云照歌根本不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清冷的声音猛地拔高。
不再局限于与君晗玥对峙,而是转向在场的所有人,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皇姐说不出来,本宫替你说!”
“若不是她红袖,仗着是和硕公主你身边的掌事大宫女,便目中无人,尊卑不分,将本宫的贴身宫女春禾,活活打得面目全非,至今还昏迷在床、人事不知!”
“本宫会纡尊降贵,亲自动她一根手指头吗?!”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地扇在君晗玥的脸上。
“更何况,”
云照歌往前踏了一小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压迫感。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已经有些慌乱的君晗玥。
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场全开。
“本宫也只是在为自己的宫人讨回一个公道,也不过是打了她几巴掌而已!”
“怎么?在本宫的后宫之中,教训一个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的奴才,还需要向谁请示不成?!”
她气势如虹,字字诛心。
“本宫是大夏和亲而来的公主,更是你北临皇室昭告天下的皇后!”
“春禾是我的人,她代表的就是我云照歌的脸面,红袖她敢当把我的春禾打的面目全非,以后就敢打我云照歌的脸。”
“而且,她一个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主子之间若有分歧,那是主子之间的事。也自有宫规国法处置。”
“但奴才胆敢对主子不敬,那就是僭越!是藐视皇权!是自寻死路!”
云照歌缓缓抬起下巴,一双凤眸微眯。
那股迫人的威压让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不敢与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对视。
庭院中的气氛,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此刻的落针可闻。
最后,云照歌的目光如刀,再次落在面如死灰的君晗玥身上,
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按照皇姐今日的意思,本宫身为皇后,竟连教训一个藐视皇权、胆大包天的奴婢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还是说,在皇姐心里,你宫里的一个奴才,竟比本宫这个皇后,还要金贵?”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这个意思,”君晗玥被激的怒了起来。
“哦?那既然没有,皇姐为何一定要将这个责任强压在我身上?”
君晗晗一时语塞。
云照歌抬脚走近君晗玥身边,缓缓蹲下身子,抬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皇姐是不是心里巴不得本宫承认杀了红袖呢?”
“可惜了。本宫这人最受不得被人冤枉了,是本宫做的,本宫会认,不是本宫做的,本宫如何认?”
云照歌捏住君晗玥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皇姐今日这番冤枉了本宫,本宫可要好好报答皇姐才好。”
君晗玥看着这样的云照歌,连哭都忘了。
眼角的泪不自觉落下,一股寒意直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