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阴鸷的眼睛，属于赵无极。
他并未随书院的马车离去，而是选择蛰伏在黑石镇，胸中怒火如炼狱岩浆，翻腾不休。
他无法接受，自己堂堂书院执事，竟在一个边陲小镇，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玩弄于股掌之间！
怒火烧尽了他最后的理智。
赵无极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残影，径直冲向城主府。
城主府内，秦枭正为那三千灵石打了水漂而心烦意乱，猛然感到一股强横的气息破门而入，还未及反应，一道凌厉的掌风已将他身前的紫檀木桌拍得粉碎。
“秦枭！”赵无极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火心莲与地脉阴髓同时失手，你竟告诉我，你没有察觉到有人在暗中串通竞价？！”
秦枭脸色一白，旋即被怒意取代。
他强压下动手的冲动，从一片狼藉中站起，掸了掸衣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赵执事好大的威风。我查过了，那几个抬价的散修来自五湖四海，此前素不相识，在拍卖场中仅凭一套简单的暗号联动。这等手段，除非是你书院内部有人，提前泄露了拍卖会的规则，否则谁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我书院的人？”赵无极先是一愣，随即怒喝，“一派胡言！”
“是吗？”秦枭冷笑更甚，“那你可曾想过，为何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怕被查！我劝赵执事有空在我这里撒野，不如回去好好翻翻你们书院的《外门交易律例》。”
赵无极瞳孔骤然一缩。
《外门交易律例》……那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然记起，论道大会之后，顾长青那小子曾以“增长见闻”为由，向他申请调阅过此律例。
当时他只当是个笑话，一个连内门都进不去的废物，看这些东西有何用？
随手就批了。
难道说……
一道寒意从赵无极的脊背窜上天灵盖。
他终于意识到，那律例中，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为保证交易公平，允许“代拍”、“转赠”等多种形式，只要灵石交割清楚，书院概不追究其来源与背后关系！
他一直以为，这是财力的比拼，是身份的碾压。
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
不是输在灵石上，而是输在了他从未正眼瞧过的规则里，输在了他嗤之以鼻的眼界上！
顾长青，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与此同时，顾氏丹坊的密室中，顾长青却无半分得胜后的松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枭这种人，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与其被动等待报复，不如主动出击。
“花娘子。”他对着阴影处轻唤。
一道妖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正是风月楼的主人。
“顾公子深夜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我要一张秦府密库的夜巡图。”顾长青开门见山。
花娘子闻言，柳眉一蹙，摇了摇头：“那地方是秦枭的命根子，守卫森严，机关密布，连我都未曾进去过，更遑论地图。”
顾长青不语，只是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玉简推了过去。
“这是‘宁心散’的批量炼制法。”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足够让你手下那二十个最得力的眼线，三年之内，再无心魔侵扰、走火入魔之忧。”
花娘子的呼吸猛地一滞。
风月楼的眼线遍布黑石镇，靠的就是特殊的秘法强行提升精神力，但后遗症便是夜夜被心魔所噬，难以安眠。
“宁心散”正是她们最渴求的灵药。
她眯起美眸，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少年，那平静的眼神背后，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渊海。
片刻之后，她收起玉简，吐出几个字：“三更，老地方。”
子时三更，花娘子如约而至，带来的是一张残缺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了三处守卫轮换时的视觉盲区。
“只有这些了，再深入，我的人会死。”
“足够了。”顾长青摩挲着手中的玉简，心中已有了完整的盘算。
秦枭生性多疑，在拍卖会上吃过一次幻音螺的亏，若是再用类似的幻术，他未必会信。
但如果，不是人为的幻觉，而是“天材地宝”自己“长腿跑掉”呢？
那就不是幻术，是天意，是厄运！
次日清晨，一个全新的段子，借着说书人老刀叔的嘴，如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黑石镇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秦家少主花天价拍下的火心莲，宝贝是好宝贝，可惜命格太硬，镇不住啊！据说入府当晚，丹炉无故炸裂，那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半个城都给震醒了！”
“何止啊！那块地脉阴髓更邪门！入府不过三日，城主府后院的水井齐刷刷结了冰，三尺厚的寒冰啊！还有两个倒霉的家仆，夜里去打水，活活给冻死在井边，发现的时候，身上还挂着冰溜子呢！”
传言愈演愈烈，绘声绘色，甚至有“目击者”信誓旦旦地宣称，亲眼看见秦府上空有黑气冲天，怨气缭绕，疑似阴髓生怨，要择主而噬！
消息传到秦枭耳中，他气得当场掀了桌子，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全城缉拿那胡言乱语的说书人。
然而，老刀叔早已在石猛的护送下，躲进了一处安全的密点。
怒火攻心的秦枭翻查起城中各家丹药铺的账册，一个刺眼的名字让他瞳孔猛地收缩——“顾氏丹坊”！
账册上赫然记录着，短短三日之内，顾氏丹坊售出的“辟火丹”与“温经散”，合计竟高达八百余瓶！
而这两种丹药的宣传旗号，正是“专防火心莲灵力反噬”和“有效镇压地髓寒毒”！
“砰！”秦枭一掌拍在书案上，坚硬的铁木应声开裂。
他终于明白了！
“顾长青！”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是在借我的宝物，卖他的药！”
入夜，顾氏丹坊密室。
顾长青在桌上摊开那张残缺的地图，对一旁的红月轻声道：“秦枭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你不能再用‘断脉调’那等有明显攻击性的曲子，但可以用‘引梦谣’。”
说罢，他从一个玉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株奇异的花。
此花无叶，通体晶莹，仿佛冰雕玉琢，花苞紧闭。
“这是‘梦昙花’，只在子时盛开一瞬，其香气能十倍放大人的心神波动，尤其是恐惧和猜忌。”
红月接过梦昙花，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当夜，她悄无声息地潜入秦府后园，在那地图标注的盲区之一，也正是地脉阴髓曾经的藏匿之处，点燃特制的熏香，引动梦昙花，悠扬而诡秘的乐声随风飘入秦枭的卧房。
睡梦中，秦枭看见那朵火心莲在他眼前寸寸化为灰烬，存放地髓的玉匣自行开启，森白的寒气如一条条毒蛇，缠上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的血液一寸寸冻结。
“啊！”他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梦中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还残留在体内。
恐惧，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来人！来人！”他猛然下令，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立刻将那朵火心莲封入玄铁匣，沉入城外的护城河底！至于那块地髓……给我用离火符，烧了它！烧得一干二净！”
心腹管事大惊失色：“少主，万万不可！那可是三千灵石换来的天材地宝啊！”
“我让你去！”秦枭双目布满血丝，歇斯底里地嘶吼，“我不信邪，但我不赌命！”
三更时分，护城河畔，几道黑影在月色下一闪而过。
石猛带着三名信得过的散修，按照顾长青事先给出的位置，轻而易举地从河底打捞起一个沉重的玄铁匣。
丹坊密室，铁匣开启，一朵赤红如火的莲花静静躺在其中，灵气盎然，完好无损。
顾长青指尖触碰到莲瓣的瞬间，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悄然响起：【羁绊共享·林清漪，已激活。
寒疾压制效率提升30%。】
他长舒一口气，将火心莲郑重地交到一旁等候多时的孙老头手中，声音沉稳而坚定：“孙老，就是今夜，开炉，炼‘九转续命丹’。”
密室的另一侧，林清漪盘膝而坐，听到这句话，她那苍白如纸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顾长青走到她身边，目光温柔而决绝，低声说道：“这一次，没人能再断你的药了。”
窗外，月光如洗，清辉遍地。
而黑石城的风，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刻，已然悄悄转变了方向。
丹坊之内，炉火将燃，一场关乎生死的炼丹，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