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办公室的红木桌被阳光照得发亮，导航系统的报价单压在水晶镇纸下，边缘却被份股票K线图盖住大半。老板的金笔在“上证指数”的曲线旁圈出个鲜红的圆点，抬头时脸上还带着看盘的亢奋：“导航项目要抓紧，但信息中心更重要——我请了个经济学博士，下周到位。”
建军捏着设计方案的手指泛白。上周会议上老板还拍着桌子说“技术是根”，此刻他的目光扫过导航电路图纸时，像在看份无关紧要的旧报纸。“博士懂资本运作，”老板的金笔在K线图上敲出轻响，“让他给公司把把脉，咱们也能在股市捞一把。”
走出办公室时，建军听见身后传来电话声：“王总，那只股再加仓五十万……”走廊的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西装袖口沾着点焊锡，在一众穿白衬衫的管理层里，像块没打磨光滑的铁。
导航系统的技术评审会定在下午三点，老板的座位空着。张启明把会议纪要往桌上一摔，咖啡洒在“定位精度优化方案”上，褐色的渍痕像朵难看的花。“老板在信息中心开庆功会，”他扯松领带，“说博士推荐的股票涨了七个点。”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hR领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进来：“这位是刚入职的经济学博士，以后负责对接研发部的资本评估。”博士的皮鞋擦得锃亮，伸出的手带着护手霜的香味，与会议室里的焊锡味格格不入。
张启明的喉结动了动，没去握手。他盯着博士胸前的工牌。“我们讨论的是电路抗干扰设计，”张启明的钢笔在“电磁兼容”那栏划着，“博士懂这个？”
博士笑了笑，从公文包掏出份报告：“我不懂技术，但能算出投入产出比。”他指着导航系统的预算表，“研发周期太长，不如直接收购现成技术，资本效率更高。”建军突然想起上周被调走的高性能电脑，此刻大概正摆在信息中心的服务器架上。
散会后，建军抱着图纸回实验室，走廊里撞见小林抱着堆硬盘。“信息中心要扩容，”小林的眼镜滑到鼻尖，“张主管让把测试用的服务器也搬过去，说‘炒股比测电路重要’。”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时，焊锡烟在日光灯下扭成灰色的绳，旧示波器的屏幕还闪着上周的波形图。
建军把导航模块接在老式万用表上，探针戳进焊点的瞬间，指针剧烈跳动。没有高性能设备模拟复杂环境，只能靠手动调节参数，焊锡丝在烙铁下化成银色的泪，滴在电路板上凝成小小的疤。“李哥，这样测到猴年马月？”小林蹲在旁边递零件，“博士刚才在大会上说，你的方案‘资本回报率太低’。”
建军没抬头，指尖在电阻箱上拨出“10KΩ”的数值。“回报率低，但稳。”他想起秀兰昨晚算的账，房租涨到1800，加上产检费和婴儿用品，每个月至少得存下五千。烙铁头的青烟里，他仿佛看见孩子的小袜子挂在阳台，在风里轻轻晃。
张启明突然踹开实验室的门，手里的玻璃杯空着，酒气混着怨气扑过来：“博士让我写份‘技术资产剥离报告’，说研发部可以外包！”他抓起块报废的芯片往地上摔，“老子在斯坦福学的电路设计，现在要听个连示波器都不会用的黄毛小子指手画脚？”
建军把芯片捡起来，金属边缘割破了指尖。“他不懂技术，但老板信他。”血珠滴在导航图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我们得拿出实打实的东西，让数据说话。”他摸出藏在抽屉里的旧硬盘，“这是我用家里电脑做的仿真，误差能控制在60米内。”
张启明的眼睛亮了亮，突然别过脸：“我才不看你的破烂数据……”话没说完，却伸手接过硬盘，手指在接口处摩挲——那上面的划痕，像他自己此刻的心情。
傍晚回家时，秀兰正蹲在地上整理产检单，b超照片上的小生命蜷缩着，像颗握紧的拳头。她抬头时，鬓角的碎发沾着灰尘，看见建军的衬衫领口，突然“呀”了一声：“破了这么大个洞，怎么不早说？”
建军的脖子被磨得发红，布料的毛边刺着皮肤。“忙忘了。”他挠挠头，看见秀兰从柜子里翻出块补丁布，是她做裙子剩下的碎花料。“我妈捎的枸杞，”她往他包里塞了个小布袋，“泡水喝养肝，你最近总熬夜。”
阳台的晾衣绳上，婴儿的小衣服和大人的衬衫并排晃着。秀兰的手抚过孕晚期的肚子，胎动突然变得频繁，像在抗议爸爸回来太晚。“房东下午来电话了，”她的声音轻了些，“房租涨到1800，问咱续不续。”
建军摸出合同在灯下签字，钢笔在“1800元\/月”那行顿了顿，纸面被戳出个浅浅的坑。白纸上的数字被划了道笔痕，像道新划的伤口，和他指尖的血痕遥遥相对。“续，”他把合同折好，“离公司近，你产检方便。”
秀兰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的温度熨帖着他的疲惫，台灯的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别跟张主管置气，也别跟博士较劲，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深夜的书房，建军对着导航图纸发呆。窗外的龙辉花园静悄悄的，他仿佛看到公司信息中心的灯还亮着，博士和老板的身影在窗帘上晃动，像两个贪婪的剪影。他摸出那块带血的芯片，在旧示波器上重新测试，波形图虽然跳动，却比白天稳了些——65米，离±50米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第二天一早，张启明在茶水间拦住他，手里捏着个U盘：“这是我在美国做的抗干扰算法，你看看能不能用上。”他的耳根有点红，“别告诉别人是我给的，丢不起这个人。”建军接过U盘时，指尖触到对方的手，冰凉的，像块没通电的烙铁。
实验室的焊锡烟又开始弥漫，旧示波器的屏幕上，波形图渐渐平稳。建军知道，资本的阴影或许会越来越浓，但只要这根烙铁还在手里，只要家里的灯还亮着，他就得把这条路走下去——为了那份导航蓝图，也为了阳台上晃悠的小衣服，和秀兰肚子里那个正在长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