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瞬间都像是用慢镜头播放。
谢傀站在血池边缘,前方是遮天蔽日、由怨念与污血构成的巨手,五指箕张,带着吞噬一切的阴影笼罩下来。后方,四把缠绕着死亡气息的巨剑,撕裂空气,封死了他所有腾挪的空间,剑刃未至,那冰冷的锋锐几乎已经切开了他后背的皮肤。
绝境。
十死无生。
任何受过基础战斗训练的人都知道,在这种围攻下,要么格挡,要么闪避。
但谢傀,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靠着野兽般的本能活到今天的男人,在这一刻,却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所有战斗常识,近乎自杀的选择。
他没有试图去格挡任何一方。
也没有像受惊的兔子般徒劳地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缝隙。
他的目光,越过了眼前抓来的恐怖巨手,死死锁定在巨手后方,那悬浮在沸腾血池之上、微微震颤的苍白短匕上。
那眼神,像是在凝视黑暗中唯一的光,又像是在盯着一根能将他从无尽痛苦深渊中拉上去的、纤细却坚韧的蛛丝。
赌了!
用这条早已被蛊毒侵蚀、残破不堪的命,赌那灵器是真的!赌这群临时凑在一起的“队友”,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剁成肉酱!
“呃啊——!”
他发出一声仿佛要撕裂声带的咆哮,不是恐惧,而是将所有残存的力量、意志,连同体内那躁动不安、几乎要破体而出的血毒蛊能量,毫无保留地,疯狂灌注到右手紧握的「吸髓之牙」中!
黑色的匕首仿佛无法承受这股决绝的洪流,剧烈震颤起来,匕身那些细密的孔洞扩张到极限,散发出一种近乎黑洞般的、吞噬一切的幽暗红光!
然后,他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侧移。
而是……迎着那抓来的血液巨手,将背后空门,彻底、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了那四把足以将他斩成数段的巨剑!
他像一枚义无反顾投向熔炉的铁钉,将所有的动能,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疯狂,都凝聚在这最后一击上——手臂后拉,继而如同投掷标枪般,将手中那柄燃烧着生命与诅咒的「吸髓之牙」,狠狠刺向抓来的血液巨手掌心!
噗嗤!
一声异常沉闷、仿佛刺入厚重油脂的异响传来!
匕首没有受到丝毫阻碍,齐根没入那由怨念和污血构成的巨手之中!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
“嚎——!!!”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们所有人脑海深处炸开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无声尖啸,猛地爆发!
那巨大的血液手臂,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又像是被戳破了核心的气球,从被匕首刺入的点开始,疯狂地扭曲、崩解、溃散!
构成它形体的暗红色液体和黑色怨念,如同失去了凝聚力,被「吸髓之牙」匕身上那妖异的红光疯狂撕扯、吞噬!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炽烈,仿佛饱饮了琼浆玉液!
巨手,在谢傀面前,寸寸瓦解,重新化为普通的血水,哗啦啦地落回池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然而,就在巨手崩溃的同一刹那!
那四把放弃了所有其他目标,只为执行“清除”指令的巨剑,也已经毫无花巧地,斩落到了谢傀毫无防护的后背之上!
剑刃切割空气发出的尖啸,几乎要刺破耳膜!
完了!
这个念头刚在我脑中闪过。
“休想!”
陈铁山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他一直死死盯着战局,在谢傀做出那个疯狂举动、将后背暴露的瞬间,他就已经如同被激怒的蛮牛,不顾一切地舍弃了防御姿态,全身肌肉贲张到极限,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合身朝着离他最近的两名骑士猛撞过去!
盾牌不是格挡,而是如同攻城锤般,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冲势,狠狠砸在了两把巨剑的侧面!
铛!铛!
两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爆鸣!
那两把原本斩向谢傀脖颈和腰部的巨剑,被这舍身一撞,轨迹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偏斜,擦着谢傀的身体掠过,剑锋带起的凌厉气流,甚至将他后背的衣物撕开两道长长的口子!
几乎在同一时刻!
林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第三名骑士的侧后方,他的短刃没有去硬碰巨大的剑身,而是精准无比地、如同手术刀般,点在了巨剑挥舞时力量流转最薄弱的那一点——剑脊与护手连接的微小凹陷处!
叮!
一声清脆到极点的撞击声!
那柄巨剑如同被击中了七寸的毒蛇,猛地震颤了一下,劈砍的轨迹出现了肉眼难以察觉,却足以救命的细微偏差!
罗根的脉冲手套爆发出过载的蓝白色光芒,他甚至来不及精确瞄准,将一道狂暴的、未经调制的电磁脉冲,如同重拳般轰向了第四把巨剑的剑柄位置!
滋啦!
电弧炸裂!
持剑骑士的手臂盔甲缝隙间冒出一串细小的电火花,虽然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那瞬间的麻痹和干扰,让这最后一把斩向谢傀头颅的巨剑,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足零点一秒的凝滞!
就是这由陈铁山、林夜、罗根三人拼尽全力创造的,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窗口!
嗤!嗤!嗤!嗤!
四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撕裂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
尽管轨迹被偏转,尽管有了细微的偏差和凝滞,但那四把巨剑依旧带着恐怖的力量,狠狠“擦”过了谢傀的后背!
不是直接命中,而是如同四把烧红的巨大犁铧,在他背上硬生生犁出了四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鲜血不是流出,而是如同爆裂的水管般,瞬间狂喷而出,将他整个后背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
“噗——!”
谢傀遭受如此重创,身体剧震,一口鲜血混合着黑血猛地从口中喷出。
但!
借着巨剑劈砍带来的冲击力,也借着他自己前冲的惯性,他布满鲜血和伤口的身体,反而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向前猛地扑出!
那只早已被他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染红的手,穿透了纷纷扬扬落下的血雨,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一把牢牢地、死死地攥住了那柄悬浮的、苍白的短匕!
握住了!
短匕入手,传来一种奇特的、冰冷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块万载寒冰。
但紧接着,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吸力,从匕首中传来。它不再发出饥渴的嗡鸣,而是开始主动地、有序地汲取谢傀背上伤口流淌出的鲜血,以及他体内那因为刚才爆发而再次躁动起来的蛊毒能量和来自古堡的混乱能量。
也就在苍白短匕被谢傀握住的瞬间——
那四名刚刚完成劈砍、眼中猩红光芒依旧炽盛的重甲骑士,仿佛突然被切断了能源供应,眼中的红光如同断电的灯泡般骤然熄灭。
它们那沉重、充满压迫感的身躯,保持着挥剑后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盔甲上流动的死亡气息迅速消散,重新变回了冰冷、死寂的雕像。
他们身后,那翻涌不休的血池,也仿佛失去了核心,沸腾迅速平息,恢复了之前那种缓慢、粘稠的翻滚状态。
整个“血池之间”大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谢傀粗重、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他握着两把匕首——旧的「吸髓之牙」红光内敛,新的苍白短匕则散发着稳定的、吸收能量的微光——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海里爬出的修罗,跪倒在血池边缘。
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背上的伤口狰狞可怖,鲜血还在不断渗出,被手中的苍白短匕缓缓吸收。
但他没有倒下。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脸上混杂着鲜血、黑渍和汗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看着气喘吁吁、盾牌上光泽暗淡的陈铁山,看着脸色微白、持刃而立的林夜,看着手套冒着青烟、微微喘息的罗根,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嘴角的肌肉极其艰难地、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扯出了一个几乎无法被称之为笑容的、极其微小的弧度。
没有言语。
但我们都明白了。
他做到了,赌赢了。
我们,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