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头抱着捡来的小婴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美滋滋地往回走。
刚走到自家那有些年头的篱笆小院外,就被隔壁闻声出来的郑娘子瞧了个正着。
“哎呦,施老。”郑娘子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那襁褓,声音顿时扬了起来。
“您这怀里抱的是?天爷,您养着少伯一个半大孩子还不够,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娃娃?还是个女娃娃。”
她凑近一看,只见襁褓里的孩子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尤其清亮,正安静地瞅着她,心一下子就软了半边,语气却带着善意的调侃。
“您和少伯两个男子汉,粗手粗脚的,哪里懂得照顾这么娇嫩的女娃娃哟。”
施老头一听,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故意板起脸。
“郑家娘子,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养不好孩子了?你看看少伯,被我养得多好,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是我们苎萝村头一份的神童。”
郑娘子连连摆手,笑道。
“是是是,少伯自然是顶好的。可这女娃娃不一样嘛,你看这小模样,多招人疼。”
她话音未落,跟在她脚边,刚满周岁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女儿,竟摇摇晃晃地朝着施老头扑了过去,小胖手努力想去够那襁褓。
郑娘子吓了一跳,赶紧跟过去扶住女儿,生怕她摔了。
这一靠近,更看清了婴儿的模样,顿时眼睛亮晶晶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哎呀呀,你看我家旦旦,多喜欢这个小妹妹!”
三人低头看去,只见郑家的小女娃,正踮着脚,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而更让人惊奇的是,一直没什么大表情的泷川,在看到这个小女娃的瞬间,竟咧开小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比之前施老头和范少伯怎么逗弄时的反应都要热烈得多。
施老头和站在门口默默看着的范少伯,心里顿时都有些不是滋味。
合着他们爷俩忙活半天,还比不上隔壁家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
郑娘子看着两个娃娃之间的互动,心都要化了,当即拍板。
“施老,我看这样吧!这孩子你们爷俩照顾终究不便,以后就让我多帮着照看些,就当我家又多养了个女儿,你看她们俩,多投缘。”
施老头看着夷光那难得一见的开心笑容,又看看郑娘子真心实意的模样,捋着胡子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郑家娘子了。”他到底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于是,小小的夷光,便在施家与郑家之间,有了两个“家”。
施老头依旧会抱着她,对着她念些《诗经》里的句子,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
范少伯则依旧沉默,察觉到这个小师妹似乎不太待见自己,便也更少往前凑,大多时候只是默默承担起做饭、打扫的杂务,目光偶尔掠过那个被师傅和邻家妇人捧在手心的小小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日子就在这苎萝村的青山绿水中,平静地流淌了三年。
夷光长到了三岁,粉雕玉琢,越发可爱,只是性子依旧比寻常孩子沉静许多。
这一日,施老头和范少伯接到了越国君王传来的诏令,请他们出山相助。
君命难违,国事为重。两人将夷光郑重地托付给了郑娘子。
“夷光,师傅和师兄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乖乖听郑婶婶的话,知道吗?”
施老头蹲下身,摸着夷光的头,语气难得温和。
夷光仰着小脸,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必然的流程,在夷光的记忆里,也是如此。
她早已过了会因为亲人短暂离别而哭闹的年纪。无论是心理上,还是那纠缠数世的记忆里。
她这般平淡,反倒让郑娘子心疼得不行,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叫着。
“哎呦,我们夷光真是太懂事了,这小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她觉得这孩子是强忍着不舍,越发怜爱。
施老头和范少伯离开后,郑娘子对夷光更是视如己出。
这日,她想着带两个女儿回一趟东村的娘家看看。
她一手牵着已经能跑能跳的女儿,一手抱着安安静静的夷光,踏上了去往东村的小路。
初夏时节,山道两旁草木葱茏,鸟语花香。
郑女像只出笼的小鸟,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郑娘子笑着叮嘱她慢点,怀里的夷光则安静地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心中一片宁和。
然而,这份宁和很快被打破。
行至一处较为偏僻的山坳时,路边草丛中忽然蹿出几个面色凶狠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把钱财和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为首一人厉声喝道。
郑娘子脸色骤变,心知遇到了盗匪,她反应极快,一把捞起前面吓呆了的郑旦,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跑。
可她一个妇人,抱着两个孩子,哪里跑得过那些惯于山野奔走的盗匪。
没跑出多远,前方竟又出现了两个手持柴刀的匪徒,堵住了退路。
前后夹击,退无可退。
郑娘子将两个女孩死死护在身后,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凶徒,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绝望。
“啧,还有个这么水灵的小娘子,和两个标致的小丫头片子。”盗匪头子淫邪的目光在郑娘子身上打转,又扫过她身后虽然年幼却已能看出绝色底子的两个女童。
最终,郑娘子连同郑旦、夷光,一起被这群盗贼粗暴地捆缚起来,塞住了嘴巴,蒙上了眼睛,带往了深山。
颠簸和黑暗之中,夷光的小手被郑旦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她能感觉到郑娘子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颈窝。
这一次的劫难,泷川没有任何印象,自己那个时候是如何活下来。她闭着眼,在那无边的黑暗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重新来过的命运轨迹,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