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烨就坐在了去县城的拖拉机上。车斗里放着那个深色文件袋，他用手一直压着，生怕路上颠坏了。陈伯和小虎坐在旁边，谁也没说话。
到了县建设局门口，三人下车。小虎从车斗跳下来时差点摔一跤，手忙脚乱扶住了墙。他喘了口气，抬头看那栋三层楼的大楼，声音有点发抖：“真来了。”
林烨没应，只把文件袋抱紧了些，领头往里走。
会议室在三楼。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穿着整齐的施工队代表。有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翻资料。角落里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冷笑了一声：“农村来的？还带徒弟呢。”
小虎脸一下子红了。陈伯往前站了半步，挡在他前面。
人到齐后，招标办负责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老头。那人坐下时不经意扫了林烨这边一眼，目光在他们的文件袋上停了一瞬。
会议开始。前面几家轮流发言，讲的都是设备数量、施工经验、合作案例。说到最后，几乎都在强调自己做过多少医院、学校。轮到林烨时，屋里安静了下来。
他站起来，把《技术案例集》递上去，每人一份。然后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图纸，贴在背后的展示板上。
“我们盖过十层楼。”他说，“基础用了双排钢筋，地基下面加了缓冲层。材料单、施工记录都在册子后面，随时能查。”
底下有人笑出声。“你们村有电梯吗？十层楼怎么上去的？”
林烨没理会，转向评委席：“刚才那位专家，您知道全县有多少五层以上建筑没做结构缓冲层吗？”
老头微微抬眼。
“我们做的不只是盖楼。”林烨继续说，“是让人住得安心。地震来的时候，房子可以晃，但不能塌。”
会议室一下子静了。
老头翻开案例集，一页页看过去。看到地基设计那部分时，手指在纸上点了点。旁边一个年轻评委低声问：“这真是你们做的？”
“每一根钢筋都有登记。”林烨说，“如果需要，我们可以提供所有工人的签字记录。”
老头忽然开口：“你们这个缓冲层，是怎么计算受力的？”
“按最大震级预设。”林烨打开册子中间一页，“这里写了，参考了地质报告，结合本地土质做了调整。具体数值在施工日志第十七页。”
老头翻了几下，点点头。
前排一个施工队队长忍不住了：“别说得跟真的一样。你们连水准仪都未必会使，还谈抗震？”
林烨没争，只是转身把案例集翻到第一页，指着一张照片：“这是我们搭脚手架时拍的。安全网全铺到位，每根杆子都有固定桩。三年来，我们队没出过一次高空事故。”
他顿了顿：“设备旧不丢人，怕死人才丢人。”
屋里没人再笑。
招标办负责人看了看表：“还有补充吗？”
林烨点头：“我们的报价包含了三年维护期，任何结构问题免费检修。这不是为了抢标，是想让大家都明白，农村施工队也能讲规矩。”
说完他坐下。整个会议室没人说话。
接下来是评审讨论时间。林烨坐在位置上，听见旁边小虎呼吸很重。陈伯一直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来回划动，像是在默算什么数字。
二十分钟后，负责人合上文件。
“综合评估。”他说，“林家施工队虽然来自村级单位，但技术资料完整，设计理念务实，报价合理，且承诺长期维护。本次县医院门诊楼项目，由其承建。”
话音落下，屋里一阵骚动。
小虎猛地站起来，椅子往后一滑，撞在墙上发出响声。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陈伯慢慢抬起头，看着林烨，眼神有点湿。
林烨坐在那里没动。直到负责人走过来，把手里的中标确认书递给他，他才伸手接住。
纸张很厚，印着红章。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指从“中标单位”四个字上划过。
这时门被推开，二哥冲了进来。他头发乱着，裤腿沾着泥，显然是从工地直接赶来的。看见林烨手里的文件，他愣了一下，随即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他。
“三儿！”声音哑了，“咱们……真进县里了！”
林烨被他勒得肩膀生疼，也没推开。屋里的其他人围了过来，有的恭喜，有的冷眼旁观。那个戴眼镜的老头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小伙子。”他说，“好好干。”
林烨点头。
老头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案例集。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把那本册子往中间推了推。
屋里人越来越多。有人要加联系方式，有人问下次招标什么时候。小虎抱着文件夹站在边上，被人碰了一下，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桌子。
陈伯悄悄把图纸收好，塞进自己的帆布包里。他拉上拉链，手还在抖。
林烨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攥着那份确认书。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桌角的一沓资料上。最上面那页写着“抗震设计原理”，字迹清晰，没有涂改。
二哥松开他，退后一步，脸上又是笑又是泪。他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喇叭声。
一辆绿色皮卡停在楼下，车身上印着“县医院基建科”。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手里拿着相机。
带头那人抬头看了眼三楼窗户，朝这边挥手。
林烨转头看向陈伯。陈伯对他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
小虎挤过来，把文件夹抱得更紧了些。他盯着楼下那辆车，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会议室的门敞开着，风从走廊吹进来，掀动了桌上一张纸。那页正是施工日志的复印件，日期标着三个月前，地点是大哥家的新房地基。
林烨抬起手，把确认书往怀里塞了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