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顾长钧的凝视下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铁皮屋在夜色中静悄悄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而对楼窗口那潜在的致命威胁，则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礁石，随时可能将任何试图靠近的船只撞得粉碎。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分析着每一种可能的选择和其后果。
强攻？不行。敌暗我明，狙击手的存在使得任何正面冲突都等同于自杀。他或许能凭借经验和身手解决掉一两个敌人，但绝对无法在保护如晦和念雪的前提下，对抗一个精心布置的埋伏圈。
等待？也不行。念雪病重，需要更好的环境和药物治疗。而且，敌人既然已经布控，就不会无限期地等下去。天一亮，情况只会更加不利。他们可能会主动发起攻击，或者采取别的手段，比如切断水电，甚至直接纵火，逼他们出去。
谈判？更是无稽之谈。“靖海王”的目标很明确，要么是他顾长钧的命，要么是他手中的情报，或者两者都要。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在金底抽薪之前，制造混乱，趁乱突围！
顾长钧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再次仔细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废弃工厂的布局，相邻的建筑，街道的走向，可能的掩护体……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是唯一生机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风险极高。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万劫不复。但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影子般向后退去，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了工厂的另一侧。这里堆放着大量废弃的木材、油毡和一些不知名的化学原料桶，显然是过去工厂遗留下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金属扁壶，里面装着的不是酒，而是高度数的烈性燃料。这是他习惯性携带的求生物资之一。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倾洒在一些干燥的木材和油毡上。然后，他退到安全距离，捡起一块石头，用匕首从裤脚割下一段布条，缠绕在石头上，淋上剩下的燃料，用打火机点燃。
一个简易的燃烧瓶。
他瞄准了那片泼洒了燃料的区域，用力将燃烧着的布团掷了过去！
“轰！”
火焰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易燃物，发出噼啪的爆响。夜风一吹，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就引燃了旁边的废弃物，浓烟滚滚而起！
“着火啦！快救火啊！”顾长钧用变了调的粤语，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嗓子，然后立刻隐匿到更深的黑暗之中。
几乎在火光亮起的瞬间，他就敏锐地察觉到，对面矮楼的那个窗口，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狙击手的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火灾分散了！
就是现在！
顾长钧如同离弦之箭，沿着预先看好的、处于狙击手视野死角的路线，猛地冲向铁皮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如同狸猫般轻灵，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砰！”
就在他接近铁皮屋门口的一刹那，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夜空！子弹打在他刚才途径位置附近的铁皮上，溅起一溜火星！
对方还是发现了他！而且反应极快！
顾长钧心头一凛，但脚步丝毫未停。他猛地撞开那扇本就并不牢固的木门，滚了进去。
“长钧！”沈如晦被突如其来的撞入和刚才的枪声吓得魂飞魄散，看到他进来，才惊呼出声。
“快！收拾最必要的东西！我们必须马上离开！”顾长钧来不及多做解释，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他一把抱起因为惊吓和病痛而开始哭泣的念雪，用一张薄毯将她裹紧。
沈如晦虽然心惊胆战，但长期的颠沛流离让她也锻炼出了极强的应变能力。她没有多问，立刻抓起早就准备好的、装有少量钱财、证件（虽然是假的）和那个紫檀木盒的包袱，又将陆文清留下的药箱背在身上。
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远处传来了人群的惊呼声和零乱的脚步声。混乱，正是顾长钧想要的。
“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顾长钧一手抱着念雪，一手持枪，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门外的情况。
浓烟和火光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狙击手的视线，但危险远未解除。他选择了一个与着火点相反、且建筑物遮挡较多的方向。
“走！”
三人冲出了铁皮屋，融入了街道上因为火灾而开始聚集和混乱的人群中。顾长钧低着头，用身体护着念雪，尽量利用人群和建筑物的阴影作为掩护。沈如晦紧紧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对楼窗口，那个鸭舌帽男人（他正是狙击手）咬牙切齿地看着下方混乱的人群和越来越大的火势。他接到了死命令，必须确认顾长钧死亡，或者活捉沈如晦母女作为人质。眼看目标就要逃离视线，他对着衣领下的微型对讲机低吼道：“目标往西边去了！穿着灰色上衣，抱着孩子！拦住他们！”
顾长钧知道，最初的混乱只能争取到极其宝贵的一点时间。敌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果然，在穿过两条街道，试图进入更复杂的棚户区时，前方巷口突然闪出两个穿着黑色劲装、手持短刀的男人，眼神凶狠，直接扑了过来！显然是“靖海王”派出的地面行动人员。
顾长钧眼中寒光一闪，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对方扑上来的瞬间，身体一侧，避开最先劈来的刀锋，同时握着枪的手腕一抬！
“噗！”
一声沉闷的枪响（他使用了简易消音器），当先那名男人的眉心瞬间出现一个血洞，一声未吭地栽倒在地。另一名男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果决狠辣，动作不由得一滞。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顾长钧的匕首已经如同毒蛇般递出，精准地划过了他的咽喉。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沈如晦吓得闭上了眼睛，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顾长钧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拉起沈如晦，继续向前狂奔。念雪似乎被吓住了，停止了哭泣，只是小声地抽噎着。
然而，身后的追兵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而且不止一个。枪声也再次响起，子弹打在身边的墙壁上，碎石飞溅。
他们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吞噬。顾长钧的额角被飞溅的石子划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快速搜寻着可以暂时藏身或者摆脱追兵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前方不远处，一栋在战火中损毁了一半、似乎荒废已久的西式教堂。彩绘玻璃破碎，哥特式的尖顶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谲。
那里结构复杂，易于躲藏，或许……有一线生机！
“去教堂！”他低喝一声，带着沈如晦和念雪，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扇如同巨兽嘴巴般洞开的、黑暗的教堂大门。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杀手和越来越近的枪声。
身前，是未知的、深邃的黑暗。
他们一头扎了进去，将外面的火光、追杀和危险，暂时隔绝在了那扇沉重的、斑驳的木门之外。
教堂内部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菌和一种陈旧的、属于往昔神圣岁月的烛蜡味道。月光透过破损的穹顶和彩窗，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勉强照亮了布满瓦砾和废弃长椅的空间。
顾长钧迅速将念雪交给沈如晦，示意她躲到一个倾倒的祭坛后面。他自己则持枪守在大门内侧的阴影里，胸膛剧烈起伏，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追兵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有些迟疑。他们不敢贸然冲进这样一个未知且黑暗的环境。
短暂的僵持。
门内门外，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进入了另一种更压抑、更令人窒息的对峙状态。
沈如晦紧紧抱着念雪，蜷缩在祭坛后面，感受着女儿滚烫的体温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抬起头，透过祭坛的裂缝，能看到顾长钧守在门边那挺拔而孤绝的背影，像一尊永不屈服的守护神。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小腹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熟悉的坠痛感。
她心中猛地一沉，一股比面对枪口时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难道……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