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铁门的声响，何老先生缓缓抬起头，浑浊但锐利的目光透过老花镜片落在了鲜时光的身上。
当他看到那身光鲜亮丽，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时，他的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丝了然的戒备和浓浓的厌恶。
“看你们这身行头，是银行的？还是法院的？”
何老先生放下手中的铅笔，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
“我再说一遍，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反正我们几个老家伙的命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你们要是看得上，就拿去！”
“那边的画稿，你们可以拉走，按斤卖，兴许还能换几顿饭钱。不过我提醒你们，废纸最近掉价了。”
面对这充满火药味的开场白，鲜时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中升起了一股“英雄惜英雄”的敬意。
瞧瞧！这是怎样的一种硬骨头精神！这是一种已经被贫穷和失败盘出了包浆的，无所畏惧的终极形态！
他要的就是这种人！一个对金钱、对市场、对商业逻辑充满了蔑视的，纯粹的艺术殉道者！
“何老先生，您误会了！”
鲜时光脸上露出了最真诚、最谦卑，也最具有欺骗性的微笑。他微微躬身，用一种对待国宝级大师的语气，恭敬地说道：
“我不是来催债的，我……是来投资的！”
“我来，是想请您和您的团队出山，我们一起，做一部……真正与众不同的动画。”
“与众不同？”
何老先生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困惑。他身后的那几个老伙计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笔，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
他们打量着鲜时光，像是在看一个走错了片场的珍稀动物。
投资？给他们？
这个年轻人，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新型的诈骗手段又升级了？
鲜时光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知道，对付这种犟骨头，必须用“灵魂”去交流，用他们最渴望听到的，也是最不可能听到的“疯话”，去敲开他们那颗早已被现实冻住的心。
他决定，直接开大！
“是的，与众不同！”
鲜时光的表情变得严肃而沉重，仿佛肩负着整个时代的痛苦。
“何老先生，恕我直言！我们这个时代的动画，病了！病得不轻！”
他开始了他那套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画饼大法”。
“满屏幕都是些什么？是给三岁小孩看的，虚假弱智的童话故事！是披着英雄外衣的，幼稚肤浅的商业噱头！它们用廉价的糖精和虚伪的光明，麻痹观众的神经！它们在逃避！逃避真正的现实！”
这番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敲在了何老先生的心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戒备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
鲜时光知道，鱼，开始动了！
他乘胜追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情怀：
“所以，我想要的动画，是一把手术刀！我要它勇敢地抛弃掉那些低幼、粉饰太平的东西！我要它像一面镜子，忠实地，甚至残酷地，去映照出我们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底色，和人性的无奈！”
何老先生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道惊诧的光芒。他试探着问道：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要做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
鲜时光心中狂喜，但脸上却是一副“你懂我”的沉痛。
“没错！而且，我要的是最尖锐的现实！我要去精准地反映当代都市里，那些青年人最真实的，说不出口的精神困境！”
“那种拼尽全力，却依然被生活摁在地上摩擦的无力感！”
“那种每天戴着‘微笑’的面具，穿梭在人山人海里，内心却孤独得像一座孤岛的疲惫感！”
“那种梦想被现实一点点啃噬干净，最终只剩下麻木的，无意义的重复的……那种……‘丧’！”
“丧”这个字，被鲜时光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这番话，如同九天玄雷，一道接着一道狠狠地劈在了何老先生和他的团队那颗早已干涸的心田里！
何老先生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那握着铅笔布满老茧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看着鲜时光，眼神从最开始的戒备、怀疑，逐渐转变为震惊、难以置信……
“这……这……”他结结巴巴，声音都在发颤，“这不正是我们团队这十几年，一直在私下构思，却……却苦于没有一个资方能够理解和支持的方向吗？”
“他们都说，动画就是给孩子看的，要有正能量，要有光明，要有希望……谁……谁愿意看你说的这些……这些‘丧’的东西？”
“他们不懂！”
鲜时光感觉自己找到了失散三十年的知音，激动地向前一步！
“但我们懂！”
他的内心独白在咆哮：【对啊！没人看！就是要没人看啊！就是要拍出来让所有人都觉得压抑、难受、看完想退票，然后这项目就能亏得底朝天了啊！老先生，您简直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对吧！”鲜时光继续用他那充满蛊惑性的声音，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临门一脚。
“不仅是内容！在画风上！我也坚决不要现在市面上那些油腻腻的，光滑得毫无灵魂的3d建模！”
“我就要我们中华民族最传统的，最有温度的，最能体现‘工匠精神’的——2d手绘！”
“我甚至不要它看起来那么完美，那么精致！我就要它保留那种手绘的、朴拙的，甚至有一点点粗糙的质感！因为生活本就不是完美的！这，才是艺术该有的样子！”
“轰——！！！”
这句话，彻底击穿了何老先生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被压抑了三十年的委屈、不甘、坚持和梦想，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的巨大共鸣！
不追求商业上的油滑，而是追求艺术上的质朴！
不迎合市场的浮躁，而是坚守手绘的温度！
这个人……这个年轻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自己心里挖出来的一样！
他简直是……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