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也瓮声瓮气地说：“对！俺跟着野哥！”
林野看着他们，心里涌起一丝暖流，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不能再带着他们，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道路上走下去了。
“不，”他缓缓摇头，“这次，我们分开走。”
老王和黑熊都愣住了。
“为什么？野哥！”黑熊急道。
“听我说，”林野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扫过两人，“我们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一网打尽。分开走，更安全。而且，你们也该有自已的生活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油布包，里面是那本笔记本和剩下的所有钱财。他将钱财分成三份，将其中两份推到老王和黑熊面前。
“这些钱，你们拿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点小生意，或者买几亩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忘了江城，忘了打打杀杀，好好活下去。”
“野哥！这不行！”老王激动起来，“我们要跟你一起！”
“我的路，还没走完。”林野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眼神深邃，“我还有事情要做。但你们不一样，你们不该再跟着我冒险了。”
他拿起那份属于自已的钱和那本笔记本，塞进怀里。然后，他将强子留下的那把匕首，郑重地放到老王手里。
“这把刀，你留着。算是个念想。”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强子，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老王握着那冰冷的匕首，眼圈红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黑熊也扭过头，用力揉着眼睛。
“走吧。”林野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趁现在天黑，立刻走。不要回头，不要联系。”
小屋陷入了死寂。只有江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许久，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被轻轻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们走了。
林野依旧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小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盏如豆的油灯。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江面，那里曾经有他的梦想，他的兄弟，他的爱恨情仇，如今都随着江水，流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他赢了世界，赢得了复仇，却弄丢了所有他在乎的、和在乎他的人。
孤独，成了他加冕为王时，唯一的冠冕。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空气，吹熄了油灯，彻底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老王和黑熊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芦苇荡深处，连同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与人间烟火气，也一并被浓稠的夜色吞噬。河湾小屋里，只剩下林野一人，和一片死寂。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上。怀里那本硬壳笔记本硌着他，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记载着他一路走来的所有血腥、算计与不堪。强子的匕首被老王带走了，仿佛连最后一点带着温度的念想也被抽离。
赢了？他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笑，在这空荡的屋里显得格外瘆人。他赢了梁弘远，赢来了所谓的“影子市长”的虚名，赢来了陈其庸更深的忌惮和老刀那莫测的“关注”，却输掉了兄弟，输掉了苏禾，输掉了……那个最初只想带着大家有口饭吃的自己。
这用无数鲜血和破碎灵魂堆砌起来的“王座”，冰冷刺骨，遍布荆棘，坐在其上，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深渊。
他掏出怀里那份属于自己的钱财，厚厚一沓，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污和汗渍。这些钱，足以让他在另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挥霍一阵，甚至从头再来，或许又能搏出一片天地。可然后呢？继续在这无尽的黑暗轮回中打滚，踩着别人的尸骨，或者最终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他眼前闪过铁柱惨死的模样，闪过强子空荡的袖管和决绝离开的背影，闪过苏禾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最后，定格在父亲那沉默的、被生活压弯的脊梁上。父亲一辈子在土里刨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风调雨顺，家人平安。可他呢？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这江上的浓雾，将他彻底淹没。他曾经赖以生存的仇恨、愤怒和不服输的狠劲，在达到顶点的瞬间，轰然崩塌，只剩下无尽的荒芜。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般的苍白。江上的雾气更浓了，几步之外便看不清景物。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这雾气，多像他此刻的心境，迷茫，没有方向。
他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继续追逐权力？那不过是另一个陈其庸，另一座冰冷的囚笼。沉溺于复仇后的空虚？那与行尸走肉何异？
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墙角那个破旧的、被老王他们遗弃的粗陶碗上。碗很粗糙，却带着一种朴拙的坚实感。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和铁柱、强子他们，蹲在马路牙子上，用这样的碗分食一碗寡淡的阳春面，那时虽然穷，虽然苦，但心里是实的，碗里的面是热的。
一个模糊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出的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一圈涟漪。
如果……如果把这些沾满血腥和罪恶的钱，用在别的地方呢？如果……换一种活法呢？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和……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捕捉的解脱感。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汽的、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积郁的浊气全部置换出去。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走向通往陆路的小径，而是转身，走向了雾气弥漫的江边。他找到一艘被遗弃的、半沉的小木船，费力将其拖到浅水区，然后跳了上去，用一根破旧的木板作为船桨，向着江心，向着那更浓的、未知的迷雾深处，缓缓划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回到那条旧路上去了。那条路的终点，他已经在“王座之下”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在这茫茫江雾的尽头，会有一条新的路，一条……归途。
林野在身心俱疲、彻底迷失之际，于江雾中开始了自我放逐与寻求救赎的旅程。他携带着沉重的过去和模糊的新生念头，走向未知。这将引向第五卷的核心——他如何处置那些带血的财富，如何面对故乡与往事，如何在“金盆洗手”后，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应对新的挑战，最终找到与自我、与过往和解的道路，完成从“枭雄”到推动社会良性力量的传奇蜕变。与苏禾在母校的黄昏重逢，将成为他新生之路上的一个温暖注脚，而非回归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