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重复着。累，枯燥，但也简单。
林野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手上的血泡变成了老茧，肩膀也不再那么娇气。他学会了怎么省力，怎么在搬运的间隙偷空喘口气，怎么和工友们一起，蹲在阴凉地里，就着咸菜啃馒头。
他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耳朵没闲着。听工友们聊家长里短，聊哪个工地钱多几十块，聊家里孩子的学费，聊猪肉又涨价了。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烦恼，离他过去的那个世界很远，却有一种奇怪的踏实感。
这天下午，快收工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背着个破旧的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工地，直接奔向一个叫老李的工人。
“爸！”小男孩声音清脆。
老李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放下手里的工具，在身上擦了擦手，才接过男孩的书包：“小军，放学了？今天咋样？”
“老师表扬我算数做得好！”叫小军的男孩仰着脸，一脸骄傲。
“我儿子真行！”老李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从脏兮兮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半块不知道谁给的桃酥，“快吃了，垫垫肚子。”
小军接过桃酥，吃得津津有味。
林野在旁边看着，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他捐钱重建的石门村小学，不知道那里以后的孩子，会不会也能这样，放学后跑到父母身边，分享一点小小的快乐。
小军注意到了旁边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叔叔，好奇地看了他几眼。林野下意识地想避开孩子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身上那股洗不掉的戾气，会吓到孩子。
但小军似乎不怕生，他吃完桃酥，蹭到林野旁边，看着他安全帽下的脸，突然问：“叔叔，你也是和我爸爸一样，在这里盖大房子的英雄吗？”
英雄？
林野愣住了。他这辈子，跟这个词八竿子打不着。他沾过血，耍过狠，是很多人眼里的恶棍、枭雄。从来没人，会用“英雄”这个词来形容他。
老李在一旁哈哈一笑：“啥英雄，臭干活的！别瞎说，快回家写作业去！”
小军被父亲赶着，不情愿地走了，临走还回头看了林野一眼。
林野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砖夹子，心里五味杂陈。孩子一句无心的、甚至可能是从动画片里学来的话，却像根针，扎进了他心里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英雄？他配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和污垢的手。这双手，曾经握着刀，现在握着砖。
也许，用这双手去盖一所实实在在的、能挡住风雨的学校，比用它们去争夺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力和财富，要……更像个人样？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覆盖。路还长着呢，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泥瓦匠。
收工后，他没直接回招待所，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镇上的小学门口。正是放学时间，孩子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叽叽喳喳，充满了活力。家长们等在外面，接到孩子，脸上洋溢着简单的满足。
他站在马路对面，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阳光洒在那些稚嫩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他看得有些出神。
曾经，他也有可能拥有这样的平凡生活吗？有个家，有个孩子，每天为柴米油盐操心，而不是在刀光剑影里挣扎求生。
现在想这些，太晚了。
他转过身，默默离开。身后的喧嚣和快乐，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个路过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