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坟地下来的路，林野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不完全是腿麻，更是心里空落落的，没了方向。回镇上那个招待所？他不敢。继续流浪？身心都透着一股极致的疲惫。
鬼使神差地，他绕到了村子的另一头，靠近自家老屋的地方。
那栋他出生、长大的土坯房，在黑夜里只有一个更深的轮廓，像一头沉默的、衰老的兽。窗户里没有光，一片漆黑。看来母亲……可能已经睡下了，或者，这房子已经空了？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敢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躲在一棵老榆树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
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走吧，别打扰她老人家的清净，你是个不祥的人。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好不好……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了。
林野浑身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把自己完全缩进树影里。
一个瘦小的、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木棍，慢慢挪了出来，站在门口那片小小的院坝上。是母亲。
月光很淡，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比记忆里消瘦了无数倍的剪影。她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像是在看星星，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夜风吹起她花白的、稀疏的头发，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无助。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脚尖踢到了一块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动。
母亲似乎听到了，朝着他这边阴影的方向，缓缓转过头来。
林野吓得立刻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黑暗中，他感觉母亲浑浊的目光，好像穿透了这片不算太远的距离，落在了他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母亲就那样望着他这边，看了很久，很久。没有喊叫，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怨恨，或者惊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苍凉。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慢慢地，又转回了头，继续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她拄着木棍，颤巍巍地转身，挪回屋里，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自始至终，无声无息。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视，只是林野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林野还僵在树影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母亲看到他了吗？认出来了吗？如果认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叫他？如果不认识，为什么又看了那么久？
他得不到答案。
那扇关闭的木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和他曾经的家之间。
他在树下又站了很久，直到那栋老屋彻底融入黑暗，再没有一丝动静。他才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在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哽咽。
他终于回来了，却连一声“妈”都不敢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