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内的征南将军行辕，表面看来与往日并无不同，算盘声、文书传递声依旧井然有序。甄若深知，真正的胜负手，往往不在明面的刀光剑影，而在人心向背与利益的交织处。
密室中，灯烛只燃了寥寥数支，光线昏黄，将甄若沉静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她对面坐着一位身着普通商贾服饰、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此人名叫钱通，明面上是往来荆扬的丝绸商人，实则是甄若经营多年的商业网络中，最擅长处理“特殊事务”的得力干将。
“鄱阳那边，情况如何？”甄若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入耳。
钱通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商贾特有的谨慎与精明：“回夫人，鄱阳太守李术，确如夫人所料，对孙权日益不满。去岁孙权以其族弟取代李术心腹担任郡丞，已生嫌隙。如今战事不利，鄱阳税赋徭役倍增，却未见半分好处，李术私下多有怨言。更重要的是，”钱通顿了顿，压低声音，“其独子李异，现任鄱阳水军别部司马，掌管一支数百人的船队，驻防彭蠡泽口，位置关键。”
甄若指尖轻轻划过案上一幅简陋的江东地图，停在鄱阳湖位置：“李术……我记得，他与荆州旧族蔡氏有姻亲之谊？”
“夫人明鉴。其妻正是已故荆州牧刘表麾下蔡瑁的堂妹。虽蔡氏已衰，但这层关系，总归让他在江东有些格格不入。”钱通补充道，“据我们的人观察，李术近来常称病不出，郡中事务多委于副手，似在观望。”
“观望……便给他一个看得见的未来。”甄若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绢帛，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和一枚独特的印鉴，“你亲自去一趟鄱阳，不必见李术，直接找李异。将此信交予他。”
钱通双手接过，并未立即查看，而是问道：“夫人，许他何利？”
甄若眸光清冷，言语却如刀锋般锐利：“其一，事成之后，他可继任鄱阳太守，永镇故土，我主保其家族富贵。其二，现赠黄金千两，南海明珠一斛，作为定金。其三，”她顿了顿，“告诉他，江东盐路已断，民生困苦，孙氏败象已显。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若执迷不悟，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钱通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极重的筹码，也是最后的通牒。他小心收好绢帛：“属下明白。只是……那李异年轻气盛，若是不从，或虚与委蛇，甚至……”
“无妨。”甄若语气平静，“他若应允，自然最好。他若拒绝，或假意应承却暗中通报，也不过是损失些财货，暴露一条无用的暗线。但你要让他清楚，这封信，他看过之后，便再无退路。孙权若知他与我等接触，纵无反心，亦难容他。”
这便是阳谋。逼迫对方在猜忌的漩涡中做出选择。
“属下即刻动身。”钱通不再多言，躬身退下，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数日后，鄱阳郡，彭蠡泽水寨。
李异站在自己座舰的船头，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心情如同这阴沉的天气一般压抑。他年近三旬，面容继承了父亲的刚毅，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郁结。父亲称病不出，郡中事务被孙权派来的人把持，他虽掌一部水军，却处处受制，粮饷补给也时常短缺。更重要的是，前线败绩连连，盐荒蔓延，让他对孙吴的前途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时，亲兵引着一个看似普通的货郎来到近前。“司马，这位郎君说有批上好的吴绫要售，定要面见您。”
李异皱了皱眉，正要斥退，那货郎却抢先一步，压低声音：“小人受钱掌柜所托，有要事禀报司马。”说着，袖中滑出一枚小巧的铜钱，上面刻着特殊的纹路。
李异瞳孔微缩，他认得这标记，是那个神通广大的走私商人钱通的信物。他挥退左右，将货郎带入船舱。
货郎——正是伪装后的钱通——不再废话，直接取出甄若的绢帛：“此乃交州甄夫人致李司马的亲笔信，请过目。”
李异迟疑地接过，展开一看，内容简单直接，那三条承诺和警告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上。尤其是“永镇故土”和“孙权难容”八字，更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脸色变幻不定，半晌不语。
钱通静静等待，并不催促，只是补充了一句：“甄夫人还让小人带句话：司马是聪明人，当知鄱阳地处要冲，北可通曹魏，南可达交州，何必困守于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江东之盐，已尽在甄夫人掌控，孙氏命脉已断。何去何从，请司马三思。”
李异猛地抬头，盯着钱通：“我如何信你？若是孙权试探，我全家性命岂不休矣？”
钱通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在桌上，顿时金光灿灿，正是定金黄金。他又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数十颗龙眼大小、浑圆莹润的南海明珠，光彩夺目。“此乃诚意。至于试探……”钱通语气转冷，“司马觉得，孙权如今还有余力行此等精细之事吗？即便有，我等既能将信送至司马手中，难道还怕走漏风声？”
李异看着桌上的财宝，又想到如今江东的窘境、父亲的处境、以及自己黯淡的前程，心中天人交战。他知道，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答应，便是背叛；不答应，可能同样没有好下场，甚至可能因这封信而被猜忌。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将绢帛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对钱通道：“东西留下。容我……考虑几日。近期江上不太平，阁下还是速离为好。”
钱通心中了然，这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不再多言，拱手道：“小人静候佳音。告辞。”说罢，悄然离去。
李独坐舱中，看着跳动的烛火和那堆金珠，心中波澜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