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源自九天之上、冰冷彻骨、如同命运本身投下的一瞥所带来的心悸感,并未持续太久,便被凤临掌心中传来的、温润而磅礴的力量悄然驱散。他话语中的平静与淡然,像是最坚固的屏障,将外界那无声的暗流与恶意隔绝在了云缈峰这片世外桃源之外。
星澜靠在他身侧,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坚实触感与那驱散阴霾的暖意,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却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头。
那不是错觉。
那是来自更高层面的、充满恶意的窥探。
凤临的“故人”,或者说……敌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
暴风雨,正在遥远的天际线上积聚着力量,虽然暂时还被层层云雾阻隔,但那沉闷的、预示着不祥的雷音,已然隐约可闻。
然而,正因如此,眼前这片刻的、劫后余生又关系初定的宁静,才显得愈发珍贵,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夕阳穿透厚重云层洒下的最后一缕金色光辉,温暖而短暂,值得用尽一切去珍惜和守护。
星澜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担忧。她只是将凤临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决心,都通过这紧密的接触传递给他。她抬起头,望着云缈峰上空那被夕阳染成瑰丽橘红色的流云,脸上重新漾开一个轻松而明媚的笑容。
“嗯,你说得对,不过是些许微风。”她语气轻快,仿佛真的将方才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窥探当成了幻觉,“说起来,回到咱们自己的地盘,光是坐着发呆也太浪费这良辰美景了。”
她松开他的手臂,快走几步,来到月华古树下的石桌旁,目光扫过那套素雅的白玉茶具和旁边那碟灵气盎然的灵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凤临,”她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他,“光是喝茶吃果子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对弈一局如何?”
她指了指石桌光滑如镜的桌面。修仙界中的对弈,并非简单的围棋或象棋,而是以神念为子,以天地灵气为盘,演化诸般变化,既可修身养性,亦可磨练神识,推演阵法,甚至隐约触及命运轨迹,玄妙非常。星澜在天衍宗这段时间,也曾涉猎一二,虽不算精通,但也颇有兴致。
凤临闻言,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了然与……一丝极难察觉的兴致。他缓步走到石桌对面,拂衣坐下,姿态依旧带着属于神君的优雅与从容。
“你想如何对弈?”他问道,声音平稳。
星澜见他应下,眼睛更亮了几分。她想了想,道:“简单些,就以这石桌为界,神念化子,不设复杂规则,只看最终谁能占据这‘棋盘’更多‘疆域’,如何?” 她知道若论对大道规则的领悟和推演,自己拍马也赶不上凤临,便选了个更偏向于神识运用与即时应变的方式。
“可。”凤临微微颔首,没有异议。
星澜深吸一口气,在凤临对面端坐下来,神色变得专注。《炼神诀》悄然运转,一丝凝练的神识之力自她眉心透出,在石桌上方缓缓凝聚,化作一枚闪烁着柔和白色光晕的“棋子”,带着她特有的、融合了混沌灵根包容性与《星辰不灭体》坚韧意志的气息。
她并未急于落子,而是抬眸看向凤临。
只见凤临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目光随意地在石桌上方扫过,一枚通体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虚空凝结而成、边缘流淌着淡金色神辉的“棋子”,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棋盘”的另一角。那棋子看似简单,却隐隐与整个云缈峰的天地气息相连,带着一种浑然天成、执掌规则的韵味。
高下立判。
星澜却不气馁,反而斗志更盛。她凝神静气,操控着自己的那枚白色光子,小心翼翼地向着“棋盘”中心区域探去,如同开拓疆土的先锋。
凤临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落子。待她那枚白色光子稳定下来,他那枚淡金色的虚空之子才轻轻一动,并非直接对抗,而是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钳制着白色光子后续发展路径的位置上。
星澜眉头微蹙,感觉自己的棋子仿佛落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虽然暂时安全,却有种束手束脚之感。她不敢怠慢,立刻又分出一缕神识,凝聚出第二枚白色光子,试图从侧翼寻找突破口。
凤临依旧从容,金色棋子随之而动,每次落子都轻描淡写,看似随意,却总能精准地落在最关键的位置,或构筑壁垒,或埋下伏笔,或切断联系。他的棋路,如同他本人一般,深不可测,带着一种俯瞰全局、执子乾坤的大气。
渐渐地,石桌上方的“棋盘”中,光点越来越多,白色与淡金色交织,形成了一副看似混乱、实则暗藏无数玄机的图案。白色光子如同不屈的勇士,左冲右突,灵动而充满朝气;淡金色棋子则如同稳坐中军帐的统帅,不动如山,却掌控着整个战场的节奏。
星澜全神贯注,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与凤临对弈,压力远超她之前的任何一次练习。她不仅要计算每一步的得失,更要时刻感知对方棋路中蕴含的那种更高层面的规则意味,这对她的神识是极大的锻炼。
而凤临,则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偶尔会端起旁边星澜之前为他斟满、此刻尚温的灵茶,轻啜一口,目光掠过棋局,又落在星澜那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的侧脸上,金色的眸底深处,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柔和光芒。
他并非在刻意相让,而是在这看似简单的对弈中,引导着她去感受规则的运用,神识的微操,以及……一种面对强敌时,保持本心、寻隙而动的坚韧。
“这里!”星澜忽然眼睛一亮,捕捉到淡金色棋阵中一个极其细微的、因之前构筑大势而留下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绽。她毫不犹豫,调动起近乎全部的神识之力,凝聚出一枚格外凝实的白色光子,如同利剑般,直刺那处破绽!
这一子,凝聚了她目前对神识运用的最高理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凤临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看着那枚疾射而来的白色光子,金色的眼眸中首次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显然也没料到,星澜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捕捉到并敢于攻击这个连他都险些忽略的细节。
他没有立刻应对,而是任由那枚白色光子刺入了淡金色棋阵的腹地。
“嗤——”
一声细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在神念层面响起。
那枚白色光子虽然瞬间就被周围涌来的淡金色规则之力湮灭,但它这决绝的一击,却成功地在原本看似完美无瑕的淡金色棋阵上,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虽然这裂痕转瞬就被弥合,但整个棋局的“势”,却因为这一下,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星澜看着那瞬间弥合的裂痕,虽然自己的棋子被灭,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种挑战成功的兴奋与自豪。她知道自己依旧远远不如凤临,但能在他布下的局中做到这一步,已让她心满意足。
“不错。”凤临放下茶杯,看着星澜那兴奋的笑脸,金色的眼眸中漾开一丝真实的赞许,“懂得观察,敢于决断。这一子,有魄力。”
他的夸奖简单直接,却让星澜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那是!”她有些小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垮下肩膀,夸张地揉了揉额角,“不过跟你下棋太累了,神识消耗好大。”
凤临看着她那副故作疲惫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他不再落子,只是袖袍轻轻一挥,石桌上空那交织的光点便如同星辉流散般,悄然消失,恢复了平静。
“歇息吧。”他淡淡道。
棋局虽未真正分出胜负,但两人都心照不宣,这一局,目的已然达到。
星澜也确实感到神识有些疲惫,便不再强撑。她重新为自己和凤临斟满灵茶,捧着温热的茶杯,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边那最后一抹余晖被深沉的靛蓝色吞噬,亿万星辰如同碎钻般,渐次点亮了浩瀚的夜空。
云缈峰顶,月华古树散发着柔和清辉,与漫天星斗交相辉映。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山涧隐隐的水声和灵植的清香。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品着茶,望着星空。
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宁与默契,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看似寻常的品茗对弈、观星赏月,在这暗流已然涌动的时刻,是何等的奢侈与珍贵。
关系公开带来的关注与议论,秘境收获引来的觊觎与敌意,还有那来自九天之上的、冰冷窥探所带来的无形压力……这一切,都如同悬浮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轰然斩落。
眼前的宁静,是风暴眼中心的短暂平和。
星澜放下茶杯,目光从璀璨的星河收回,落在对面凤临那在星月辉映下更显清俊的容颜上。他依旧平静,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扰乱他的心湖。
但她知道,他并非无知无觉。他只是将所有的波澜,都藏在了那深不见底的金色眼眸之下。
“凤临,”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夜的静谧,声音里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云缈峰永远都是我们的家。”
她说的不是“我的家”,而是“我们的家”。
凤临抬眸看她,星辉落入他金色的瞳孔,仿佛点燃了两簇永恒的火焰。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守护之意,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缓缓伸出手,越过石桌,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他的手依旧微凉,力道却很坚定。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一个字,重若千钧。
星辰无言,见证着这风雨前夕,两人之间无声的誓言与依偎。
然而,就在这宁静即将持续到黎明之时——
一道极其突兀、撕裂长空的尖啸声,猛地从极高的天穹之上传来!
紧接着,一股浩瀚、威严、远远超越此界修士理解范畴、仿佛带着整个天地法则威压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陨星,轰然降临,牢牢锁定了整个天衍宗,尤其是……云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