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羌县衙,老侍卫匆匆赶来,便看到几名不速之客,但见老羌王以礼相待,他也不便喊打喊杀,只好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煮起来奶茶,不到一会,便端起几碗奶茶,轻轻放在客人案上。
姜囧小啜一口,朝王异微微点头。
王异闷了一大口,过了一会,才将奶茶放在吕嬛面前。
“都督,甚为可口,可品尝一二。”
腾起的奶膻味,让吕嬛一阵蹙眉,却没能打断她的思路。
——均田,自然是让农民有了自己的生产资料。
可牧民呢?
吕嬛放下算盘,不由挠了挠头发,想不出招来,只好试着跟别人找一找灵感:“古人说,耕者有其田,方显大治于世,但古人没说牧者该如何。你们说说,这...草原资产,该如何分配才好?”
王异和姜囧面面相觑,不禁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老白达——都督在人家面前,讨论如何瓜分族产,这合适嘛?
白达也是一头雾水,疑惑道:“吕都督这是...”
“哦,是这样的,”吕嬛便将关中政策讲解了一番:
“本都督控制区内,每户百姓都能分到十亩永业田,每增加一个人口,再添一亩地。可这政策到了草原,好像行不通了,我能让牧人拥有自己的牛羊,但总不能连草场也分掉吧?”
就像庄稼离不开田地,牛羊也离不开草场,可牛羊有脚啊,啃光了草场便会四处游走,游牧民族,就重在一个‘游’字上面。
白达听得云里雾里,却又被那句“让牧人有自己的牛羊”勾住了魂,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
“都督,草场是长生天赐给所有人的,就像河流和日光,这...怎么分?你家多一片山,我家少一道沟,那岂不是要天天打架?”
吕嬛一听,眼睛一亮,啪地一拍桌子:“对啊!问题就在这儿!所以咱们不能硬分草场,得换个法子……比如说,分牛羊!”
“分牛羊?”王异和姜囧同时出声,连老白达也愣住了。
“正是!”吕嬛思路如同骏马奔腾,横行无忌:
“或许可以这么办:草场属于朝廷资产,由部落代为管理,这个先不动,免得坏了规矩。但牛羊可以分啊!咱们这么干...”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描绘一幅前所未有的图景:“由本都督做主,将草场与一部分官营的牛羊作为“基础股”,仿照“合作社+牧户”的模式,鼓励牧民以自家现有的牲畜或劳力入股,成立一个“羌人合作社”。
草场由合作社统一规划轮牧,避免过度放牧。
牛羊则折算成股份,分到每家每户,每年按股分红。
盈利了,大家按股分红;亏损了,风险共担,但官府承诺托底,确保牧民不至于因一次雪灾就倾家荡产。
吕嬛越说越兴奋,甚至提到了未来可以发展特色牧业,引进关中先进的兽医技术和品种改良,打出品牌,把“凉州羔羊”、“河湟骏马”卖到中原去。
“这就叫,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牧民变股东!”
王异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这哪里是瓜分族产,这分明是点石成金..只是,这般精妙又陌生的算计,羌人能听懂吗?”
姜囧也捻着短须,眉头紧锁:“都督,此策虽妙,然过于复杂。羌人习性直爽,惯于眼见为实,恐难理解这‘股份’、‘分红’之虚物。一旦有小人煽动,说都督此举意在盘剥,只怕好事变坏事。”
羌乱,并非源自汉廷中央的民族政策,而是来自当地汉吏的盘剥。皇帝拿出再好的政令,到了地方依旧是一地鸡毛。
在恨屋及乌的情况下,羌人早就对汉官没了信任,也对大汉朝廷没了忠诚,在听到这种复杂而抽象的‘致富道路’时,恐怕不会相信。
这时,旁边一个原本在煮奶茶的老侍卫却忽然抬起头,用生硬的汉话憨厚地插了一句:“大王...就是说,公家的牛,以后也有我一份?卖牛换来的茶盐,也归我?”
老白达点头:“听上去...是这样。”
但现实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早就习惯了汉廷中央与地方官员的左右脑搏。
“没错,就是这样!”吕嬛猛地看向他,用力点头:
“到时候是真能分红到手!就像咱们关中农民秋天收粮食一样!余粮卖了,可以去集市购买布匹、盐糖,这样的日子才算有盼头。”
其实,农民手上的钱转了一圈,最后又会回到自己口袋里。
吕嬛感觉自己学坏了,暗暗发誓,等自己富起来,一定让穷人也富起来。
她说这话感觉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在利益面前,谁能禁得起诱惑?
老侍卫若有所思,犹豫着问道:“那...大王的牛羊哪去了?”
“分了!”吕嬛话音掷地有声:“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羌王了,只有大汉朝廷合作社的...社长!”
说完,她还按了按腰间剑柄,面色不善道:“本都督的提议,不知白大王可有异议?”
老白达看了看吕嬛身后侍立的姜囧,以及如狼似虎的亲兵队伍...
他有异议吗?
当然有!但他不敢说,反而双手赞成。
“都督此举大善!”白达点头道:“不知何时开始施行?”
“不急,”吕嬛很是大度,微笑道:“你让仆人去把山上的妇孺叫下山吧。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这六月天气,正是天干物燥之时,本都督一把火就能让山上的人尽数归西。往后莫再如此了,要逃就逃远一些。”
这句大实话可把白达吓得不轻:“都督...烧过山?”
“自然烧过,”吕嬛幽然回答:“不过被大雨浇灭了,甚是可惜。”
白达闻言愣了一会,这才想起眼前的汉家女娃在屠灭羌骑时的一脸淡定——确实是个狠角色。
她敢不敢放火烧山,白达现在一点都不怀疑了...
正说话间,一道银铃般的话声传了进来。
“阿爹,他们是谁?”
白达脸色霎时一变,正要呵斥,却见一个身着彩绣羌裙的少女已灵巧地走上前来。
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腰间系着一串小银铃,行动时叮当作响,宛若山泉轻击。
“胡闹!”白达很是气恼:“你不是跟族人待在山上吗?为何私自下山!”
“阿爹,山上的百灵鸟告诉我,家里来了贵客,也来了难题,我怎能不来?”白铃说着,目光却好奇地落在吕嬛身上,并无惧色。
白达又急又气,压低声音:“我正跟吕都督商议要事,赶紧出去!”
吕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胆大的羌族少女,目光在她腰间的小囊袋上掠过。
她笑着问道:“白社长,这位是....”
“这是家中小女,名叫白铃”白达脑壳发疼,却也不敢隐瞒:“也是族中巫医。”
因为小女儿的身份太过特殊,只要吕都督想知道,都能查得到。
“巫医?”吕嬛眉头微蹙。
她不信鬼神巫医,但她需要一个人质,好让白达乖乖听话,把大汉第一合作社运营下去。
于是,吕嬛微微一笑,将身旁的姜囧轻轻推前一步,指着他手背一道狰狞旧伤说道:“阿铃,你来的正好。这位姜将军旧伤时常作痛,你既是草原巫医,可否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医术?”
姜囧面露尴尬,只因那伤是昔日吕布攻破冀县时与他交锋所留。
吕嬛压低声音交代一番:“不管她会不会治,你都要说...好棒!明白了没有?”
“属下明白!”姜囧神色古怪,却也连连点头,把手伸了出去。
白铃走近细看,指尖轻轻拂过伤疤边缘,神色专注,喃喃道:“这是被不祥的兵戈之气所伤,郁结在内,需引导而出。”
她转向吕嬛,眼神清澈:“都督,我所学源自古老传承,依天地五行,借先祖之灵。需要一些准备。”
吕嬛抬手示意她自便,心中暗道:且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若只是装神弄鬼,正好借机敲打白达。
白铃不慌不忙,从皮囊中取出几样物事:一包研磨好的褐色药粉,一束干艾草,还有一枚温润玉石。
她先请姜囧坐定,然后点燃艾草,缭绕的青烟带着特异香气在她指间萦绕。
她以羌语低声吟唱起来,调子古朴悠远,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昔有神农氏,尝百草,辨药性,以疗民疾。”白铃一边吟唱,一边将药粉用清水调匀,敷在姜囧伤处,“我今循祖迹,取天地精华,化此郁结。”
药粉敷上,一阵清凉之意渗入,姜囧顿觉伤处的灼痛减缓了几分。
接着,她拿起那枚石圭,将其竖立于掌心,神色庄重:“黄帝受命于天,统摄八方,采首山之铜,铸鼎象物,以安九州。此石圭,效法黄帝之玉兵,引导正气,驱散伏邪。”
她并没有像传说中的巫医那样跳大绳,也没有发出晦涩难懂的腔调,反而字字圆润,让人听了很是舒心。
而她的手掌上,正发出一道微弱的绿光,不断剥离着姜囧手掌上的疤痕与印记...
仪式完成,白铃拭去额头汗珠,略显疲态,低头收起所有物品。
再看姜囧的手臂,那原本红肿的伤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肿,颜色也转为淡粉,一直困扰他的隐痛和滞涩感荡然无存,手指活动自如!
姜囧抬起手背直看,满脸不可思议,最终对吕嬛重重抱拳:“都督,此伤已好...果真轻松无比!”
帐内一片寂静。
老白达面露自豪。
吕嬛默不作声。
她刚才看到了...绿光?
若是后世,她有理由相信白铃身上藏着一个充电宝,然后接着几颗翠绿LEd,但这可是汉末,电气进度也只在初期阶段,还是关中独有的技术。
吕嬛心中虽仍存疑,但眼前效果却骗不了人。
她迅速压下惊异,脸上恢复淡然笑容,抚掌赞道:“妙!果真不愧是古老相传的巫医之术,竟有如此神效,依循的更是我华夏先祖皇帝之道,看来这草原之上,亦有高人。”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白达,“白头人,令媛骨骼清奇,长安就需要她这种人才!不如让她留在本都督身边,共同见证一番这‘草原合作社’的成功。”
白达心中一紧,心知女儿这一露面,怕是轻易走不脱了。
更何况,吕都督这是话中有话,分明是要让女儿去当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