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狼烟,在这片沉寂的西伯利亚森林中弥漫开来。尽管郭春海已经下令尽快处理,但棕熊庞大的身躯和复杂的处理工序,注定了这不可能是一个短暂的过程。手电筒的光柱在逐渐浓稠的夜色中晃动,切割开令人不安的黑暗,映照出队员们忙碌而警惕的身影。
剥取一张完整的熊皮是重中之重,这活儿主要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崔和手法精巧的格帕欠负责。锋利的猎刀必须小心翼翼地沿着皮下脂肪层游走,既要保证皮毛的完整,又不能伤及下面的肉质。熊皮厚重而坚韧,处理起来极其耗费力气,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额发和衣背。空气中弥漫着皮脂和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二愣子带着李根柱等几个年轻队员,负责分割熊肉。棕熊的脂肪层极厚,如同白色的铠甲,需要用斧头才能劈开。鲜红的肌肉纹理分明,显示出生前强大的力量。他们将相对好携带、价值较高的部位(如里脊、后腿精肉)切割下来,用带来的盐巴初步腌制,包裹在防水布中。至于那些内脏和大部分骨骼,虽然可惜,但为了减轻负重和避免吸引更多掠食者,只能选择性地取走熊胆、心脏等少数精华,其余则尽可能拖到远离营地的地方丢弃。
郭春海没有参与具体的处理工作,他持枪站在稍高一点的位置,如同雕像般警戒着四周的黑暗。他的耳朵捕捉着森林里的每一个细微声响——远处似乎传来了狼嚎,近处有小型食腐动物在灌木丛中窸窣活动的动静。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
“加快速度!再给你么半个小时,必须完成基础处理,离开这里!”郭春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队员们闻言,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终于,在夜色深沉如墨时,基础处理完成了。一张沉甸甸、需要两个壮汉才能抬动的完整熊皮被小心卷起捆好;几大块用油布和绳索捆扎结实的熊肉;以及那个被单独放在一个衬着柔软苔藓的小木盒里、散发着特殊腥气的珍贵熊胆。剩下的,便是一地狼藉和更加浓郁的血腥。
“走!”郭春海毫不犹豫地下令。
队伍再次启程,背负着沉重的战利品,向着与刘三约定的、靠近一条无名河流的临时汇合点摸黑行进。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更加沉重,不仅是因为负重,更是因为精神上的疲惫和对周围环境加倍的小心。
在黑暗中跋涉了将近两个小时,耳边终于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根据事先约定,他们在河岸上游一处长着三棵呈品字形排列的白桦树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相对开阔,背靠河岸,视野良好,易守难攻。
“原地休息,轮流警戒。天亮前,刘三应该会来。”郭春海下令。队员们几乎是一放下背囊,就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有格帕欠和老崔依旧强打精神,安排了第一轮警戒。
后半夜在极度疲惫和紧张中度过。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林间的鸟儿开始发出清脆的啼鸣时,河对岸的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干瘦的身影如同地老鼠般钻了出来,正是刘三。
他看到郭春海团队虽然人人面带倦色,但基本完好,尤其是看到那卷巨大的熊皮和几个沉重的包裹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芒,但很快又掩饰下去。
“郭……郭队长!你们可算到了!昨晚这边动静可不小,我听着都心惊肉跳的……”刘三搓着手,凑了过来。
郭春海没理会他的套近乎,直接问道:“联系瓦西里了吗?这些东西,他吃得下吗?”
“联系了,联系了!”刘三连忙点头,“瓦西里老板听说你们搞到了好货,很有兴趣!他让你们去‘老伐木场’交易,那里……清静。” 他提到“老伐木场”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郭春海心中冷笑,清静?恐怕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吧。他面上不动声色:“带路。”
在老伐木场废弃的、布满苔藓和鸟粪的原木堆后面,郭春海见到了瓦西里。这是一个典型的俄国商人形象,肥胖,穿着不合身的、料子却不错的西装,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手指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脸上堆着看似和善的笑容,但那双深陷在肥肉里的小眼睛,却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油滑和冷漠。他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穿着皮夹克、腰间鼓鼓囊囊明显别着家伙的保镖,眼神凶悍。
“啊哈!远道而来的中国朋友!欢迎欢迎!”瓦西里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热情地招呼着,但他的目光却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了那张铺开在地上的、巨大而完整的棕熊皮上,以及老崔捧出来的那个装着熊胆的木盒。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瓦西里蹲下身,用戴着戒指的胖手仔细抚摸着熊皮的毛色和厚度,又打开木盒,凑近闻了闻熊胆的气味,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西伯利亚的大家伙,皮子厚实,毛色油亮,胆也是上品!朋友们,你们很有本事!”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那么,我们谈谈价钱?这张皮子,虽然不错,但处理得还是有些瑕疵(他指着几处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划痕),还有这胆,个头可以,成色嘛……这样,皮子,我出这个数。”他伸出了五根胖乎乎的手指晃了晃(意指五千卢布,按黑市汇率约合数千美元,但在当时已是巨款), “熊胆,这个数。”他又伸出三根手指。
这个价格,远低于郭春海他们的心理预期,几乎是拦腰砍。
二愣子一听就急了,刚要开口,被郭春海用眼神制止。
郭春海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瓦西里老板,我们是诚心来做生意的。这头熊是我们兄弟拿命换来的。这个价格……恐怕不够我们买回程的子弹。”
瓦西里脸上的笑容不变,小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冷光:“朋友,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生意难做啊。风险也大。我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要知道,没有我的渠道,你们这些东西,可不好出手。”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就在这时,格帕欠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郭春海侧后方,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周围的废弃厂房和树林。老崔则看似随意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恰好挡住了瓦西里一名保镖可能偷袭的角度。
郭春海仿佛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稳:“瓦西里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来之前,也打听过行情。这个价格,我们无法接受。如果老板没有诚意,那我们就只好去找找别的买家了,听说……‘战斧帮’的伊戈尔先生,对这些东西也很感兴趣?” 他故意提到了伊戈尔的名字,既是试探,也是一种反击。
果然,听到“伊戈尔”的名字,瓦西里脸上的肥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他盯着郭春海,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的中国猎人。他原本以为这是一群可以随意拿捏的肥羊,没想到对方不仅身手硬朗,似乎对本地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刘三在一旁紧张得额头冒汗,看看瓦西里,又看看郭春海,不敢出声。
过了足足一分钟,瓦西里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哈哈哈,郭队长果然是爽快人!好吧,看在你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再加一点!皮子,六千五!熊胆,三千八!这是最高价了!另外,你们需要的弹药和补给,我可以按成本价提供给你们!怎么样?”
这个价格虽然依旧被压了不少,但已经进入了可以接受的范畴。郭春海知道,再僵持下去,很可能真的会撕破脸。他们现在身处异国,补给匮乏,不宜树敌过多,尤其是瓦西里这种地头蛇。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们要现金,而且要补充五百发7.62毫米步枪弹,还有足够十天用的压缩干粮和药品。”
“没问题!”瓦西里见郭春海松口,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爽快地答应下来。他示意身后的保镖将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递过来,里面是捆扎好的卢布现金。同时,另一个保镖则从一辆隐藏在厂房后面的吉普车里搬出了郭春海所需的弹药和补给。
交易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完成。郭春海让老崔仔细清点了现金和物资,确认无误。
“合作愉快,郭队长!”瓦西里热情地伸出手。
郭春海与他握了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潮湿而冰冷。
“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合作。”瓦西里笑着说道,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离开老伐木场,走出很远,二愣子才忍不住骂道:“这老毛子,真他娘的黑!差点就被他坑了!”
郭春海看着身后那片废弃的伐木场,目光深邃:“他没那么容易死心。刘三和瓦西里,恐怕都没安好心。我们拿了钱和补给,必须立刻转移,不能按原定路线走了。”
他看了一眼格帕欠,格帕欠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猎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们,看似顺利的交易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危机。黑市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