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些日夜不休的工作，那些永无止境的应酬，那些来自楚驰闫的苛责和掌控。
还有他差点就被永远剥夺的梦想。
文落川虽然不完全清楚楚家内部的纠葛，但楚奕辰那时的状态，他是亲眼见过的。
消瘦，沉默，眼底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
楚明峥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看着楚奕辰通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正经和……愧疚。
“我知道。”
他声音低了下去，抬手想拍拍楚奕辰的肩膀，却被对方猛地拍开。
“你不知道。”
楚奕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塞。
“你只知道你自己受不了，所以要逃。”
“你从来没想过我受不受得了。”
角落里的楚明澈吓得大气不敢出。
周姐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明峥，你当年确实做得不对。”
“奕辰，你也消消气。”
她一边说，一边给文落川使眼色。
文落川会意，轻轻将楚奕辰往后带了带。
“哥，冷静点，别气坏了。”
楚明峥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了些。
“是，我混蛋，我自私。我当时……”
“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觉得再待下去就要疯了。”
“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是哥对不起你。”
他看向楚奕辰，眼神里没了之前的玩世不恭。
“但我今天来，不是光为道个歉就完事的。”
“我知道爸……楚驰闫他又开始找你了。”
“我是想告诉你，如果需要，我这边……还能搭把手。”
楚奕辰闻言，别开了头。
客厅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文落川看着这对别扭的兄弟，心中了然。
他轻轻捏了捏楚奕辰的手，低声道。
“哥，听听他怎么说？”
楚奕辰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依旧没看楚明峥，算是默许。
楚明峥见状，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步算是勉强迈出去了。
他重新捡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试图缓和气氛。
“行了，别杵着了，周姐饭都做好了，别浪费。”
“五弟，给哥个面子？”
楚奕辰冷冷瞥他一眼，没接话，但终究是被文落川拉着，走向了餐厅。
一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但至少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楚明峥识趣地没再多话，偶尔跟周姐聊几句无关紧要的。
楚明澈小心翼翼地扒着饭，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脸色难看的楚奕辰。
离开周姐家时，夜色已深。
楚明峥拉着楚奕辰，轻声道。
“我说的话，你考虑考虑。”
“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报了一串号码。
楚奕辰没应声，也没记，径直走进了电梯。
文落川落后一步，对楚明峥点了点头。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外界。
楚奕辰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吗？”
楚奕辰睁开眼，看着他许久，最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他诚实地说。
“我不想管这些……一想到这些事情就……很累。”
文落川将他揽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
回了家，楚奕辰又把自己关到了工作室里。
这次，工作室并没有对文落川上锁。
夜渐渐深了，笔刷的声音断断续续。
室内只亮着一盏射灯，将画架周围的一小片区域照亮。
楚奕辰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画布前。
他换了件宽松的旧t恤，上面沾满了斑驳的颜料痕迹。
他手中握着画笔，动作时而急促，时而只有手腕极其细微地抖动着。
让色彩在画布上一点点交融。
文落川没有立刻出声，他放轻脚步，走到一旁，将蜂蜜水放在小几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吸引。
画布的底色是大片沉郁的灰，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夜空。
但在那一片混沌与黑暗之中，却有一道鲜艳到甚至有些刺目的金色。
像是一簇在绝境中倔强燃烧的火焰。
这强烈的色彩对比和情感张力，让文落川呼吸一窒。
这就是moon。
这就是他迷恋了那么多年的画作中，背后那个挣扎炽烈的灵魂。
而此刻，他正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展现着创作时最真实的状态。
他看着楚奕辰微微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凝视着画布的黑眸。
这一刻的楚奕辰，不是那个会因为起床气而暴躁，会因为海鲜大餐而眉眼舒展的恋人。
他是moon。
是将全部情感与生命力都倾注在笔端的艺术家。
也是他的月亮。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楚奕辰有时会那么疲惫，为什么需要把自己关起来。
这种掏空自我般的创作，本身就是一场耗尽心力的搏斗。
楚奕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文落川的到来毫无所觉。
他放下了笔，又拿起刮刀，蘸取了一大块浓重的黑色。
似乎想要覆盖掉某处不满意的色彩，动作带着一丝烦躁和狠厉。
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咔嚓一声，画布被他戳了一个小缝。
“我……我画坏了。”
他开口，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涩沙哑了。
文落川放下画笔，拿起旁边的蜂蜜水递给他，摇了摇头。
“没有坏。很好看。”
楚奕辰接过水杯，低头慢慢喝掉杯子里的蜂蜜水。
“很晚了。”
“嗯，该休息了。”
文落川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空杯子，然后将他带离了那片被颜料和情绪充斥的区域。
工作室的灯被熄灭。
画布上那片交织着黑暗与光明的未完成之作，静静隐没在夜色里。
“你怎么喜欢上moon的？”
夜晚，楚奕辰将脚放到文落川腿间取暖，无意地提起这个问题。
文落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拍他肩膀的手顿了顿。
“当时……调剂到我不喜欢的专业了。”
文落川慢慢开口。
“我不想学物理，我脑子笨，也学不会。”
“每天一上专业课，我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
“有一天刷到关于神秘画家moon的科普视频，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他的画了。”
“然后我就……我就转专业了。”
楚奕辰没忍住笑了一声。
“我们还挺像的。”
“是啊。”
文落川将他抱的更紧。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
“哥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很好奇。”
指腹摩挲到他手腕上粗糙的疤痕，楚奕辰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
“文落川……”
“你别…别摸这个……”
文落川牵起他的手腕，在这道横向的疤痕上落下轻轻的吻。
这道疤的来历，楚奕辰和他在一起一年后讲过。
他发现自己大学志愿被改掉的那天，用房间里的美工刀想做一个了结。
但是被楚驰闫发现了。
出院当天，他就又被打了个半死。
“你可以去死，但老子也能把你救回来。”
“下次，就让你感受感受什么是半死不活。”
楚奕辰从那天开始，就断绝了去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