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莉雅一起离开图书馆的。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佩尔西亚的每一句话,都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七天,远比倒计时给他的时间更短,他只剩七天时间了。
回到领主卧房,克兰一言不发地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莉雅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安静地为他泡了一杯热茶,然后像之前一样依偎在他身边。
哪怕自己的命运已经基本注定,但她还是不愿在克兰面前落泪。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她想让克兰记住的,只有自己的笑容。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克兰回想起她落泪而哭泣时,她也会伤心的。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许久,克兰才终于动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一步步从一个手无寸铁的社畜,成长为一方领主。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为莉雅撑起一片天,让她再也不受任何委屈。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真正的灾难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面前,他依旧渺小得如同蝼蚁。
“克兰。”莉雅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转过头,看到莉雅正看着他。
那双蔚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令人心碎的温柔和决然。
“如果……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她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说道,“如果牺牲我一个,能救所有人的话……我……”
“不许说!”
克兰猛地打断了她,声音大得吓了莉雅一跳。
他放下茶杯,双手用力抓住莉雅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不管什么世界,不管什么狗屁女皇!我只要你活着!完完整整地,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永远镇定自若的那个领主克兰,此刻还是彻底情绪失控了。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允许你把它交待给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听到了没有?”
莉雅被他这副凶狠的模样吓到了,愣愣地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克兰看着她的眼泪,心中的暴怒瞬间化作了无尽的疼惜。
他松开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对不起……莉雅,我不是故意要凶你。”克兰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
“我明白。”莉雅在他怀里闷闷地回答,“我也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说好了要留给他充满笑容的回忆,但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呢?
热泪顺着面庞滑落,轻轻滴在莉雅的胸口溅起水花,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两人就这么抱着,谁也没有再说话。绝望的情绪,像壁炉的影子一样,在房间里悄然蔓延。
克兰抱着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心疼。
莉雅这凄惨的一生,到底算什么?
一件用来封锁灾厄的“容器”?一个随时可以为了所谓“大局”而被牺牲的“备用品”?
她的童年就与痛苦相伴,长大后面对的是更为残酷的现实,意外沦落北境后因为与生俱来的银发被视为不祥,受尽白眼与排挤。
好不容易遇到了自己,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却又一次次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那个该死的天使女皇,那个所谓的‘母亲’,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冰封之种”这把钥匙,至于钥匙的载体是死是活,她根本不关心。
需要莉雅时,就让她背负诅咒,自生自灭;现在钥匙稳定了,又想直接上门来“回收”。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克兰搂得更紧了些,轻声在她耳边说:“别怕,有我。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
他知道,这种时候,他必须是莉雅最坚固的依靠。
如果连他都垮了,莉雅还能依靠谁呢?
这一夜,克兰彻夜未眠。
莉雅在他怀里睡得很不安稳,眉头时而蹙起,似乎在梦中也摆脱不了那份恐惧。
克兰就这么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书桌上。
那里摊着冷杉领未来的发展蓝图,有卡尔奇斯城的重建规划,有血枫领的接收方案,还有新一轮的工业区扩建图纸。
在几个小时前,这些还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但现在,他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如果连莉雅都护不住,那他建立再大的城市,拥有再强的军队,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那些上位存在而言,他不过蝼蚁罢了,只要它们想随时都能剥夺属于自己的一切。
上一次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还是莉雅因为过度透支魔力而枯竭,第一次被冰封之种的力量反噬,生命垂危。
那时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奇迹上。
如今,他已经是能正面硬撼七阶强者的领主,觉醒了恶魔血脉,在北境彻底立足。
可面对这所谓的“世界级灾难”和“神明级”的威胁,他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么的无力。
这种感觉,比上一次更加苦涩。
克兰的思绪在混乱中飘飞,各种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要不……现在就拜托露联系老妈?不行,佩尔西亚说了,连艾瑟薇娅都打不过那个天使女皇。
把她牵扯进来,万一让她也陷入危险,克兰就更无法原谅自己了。
或者……带着莉雅跑路?
跑到天涯海角,让那个女皇找不到?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怎么可能让莉雅跟着自己,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一辈子?!
这是最怯弱的逃避,克兰绝不会如此选择!
更何况,冷杉领怎么办?这里的数万领民怎么办?他们是无辜的,克兰做不到轻易抛下这一切。
而且,即便如此,他和莉雅又能安稳多久呢?一旦邪魔扩散到无法抑制,整片大陆都会被它们吞噬。
克兰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现在想来,把那个什么狗屁“伪神”从老鼠洞里揪出来,痛扁一顿,然后打包送给天使女皇交差,反倒成了最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
至少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能想办法弄死他。
哪像现在,敌人是“规则”,是“大义”,是莉雅那位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生物妈”。
这架要怎么打?
克兰的脑子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无数线索和信息在里面纠缠打结。
邪魔……混沌秽土……虚空监牢的囚徒……
伪神……窃走的钥匙……
莉雅……另一半钥匙的完美容器……
等等!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克兰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莉雅,目光从她的脸颊,缓缓移到她平坦的小腹。
那里,说不定已经孕育了自己和她的爱情结晶,一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不能失去母亲。
而冰封之种,那把所谓的“钥匙”也在那里,与她的灵魂,与她的生命,都彻底融为了一体。
佩尔西亚说,冰封之种是一把锁的两半,是一把用以禁锢虚空监牢里那些恐怖存在的……钥匙。
那个伪神,用祂手里的半把钥匙,打开了监牢的缝隙,放出了“混沌秽土”这种灾难。
那么问题来了。
那个伪神能做到的,凭什么莉雅做不到?
莉雅现在早已不是被动地承载冰封之种了。
佩尔西亚亲口说过,经过他们生命本源的交融,冰封之种已经彻底被“锚定”,成为了莉雅灵魂与生命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莉雅现在就是那半把钥匙的真正主人!
一个主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钥匙所能开启的门,以及门里跑出来的东西,束手无策?
这根本不合逻辑!
克兰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一定漏掉了什么!或者说,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从一开始,无论是天使一族,还是佩尔西亚,她们对冰封之种的看法,都是“危险”、“需要封印”、“需要压制”。
她们想的,从来都是如何把这把钥匙重新锁进保险柜,然后焊死在锁孔里。
可谁又规定了,钥匙的用法只有一种?
“克兰?”
注意到克兰在自己小腹间摸来摸去,莉雅感觉有些痒痒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
“嘘,莉雅你先别说话。”
克兰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轻轻按在莉雅的小腹上。
隔着柔软的睡裙,他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深藏于莉雅体内的、庞大而静谧的力量。
那不是诅咒,而是一份权柄!
一份与虚空监牢,与那些被囚禁的“邪魔”,直接相关的至高权柄!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克兰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们为什么要去被动地防御和净化?
如果莉雅能学会如何使用这把“钥匙”,她是不是就能反过来,重新将这些越狱的囚犯重新关押回去?
想到这里,克兰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只是一个猜测,一个最大胆的假设。
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有希望的一条路!
他必须去验证它!
克兰低头,在莉雅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安心睡吧,莉雅。”
“这一次,我们不跑,也不躲。”
“让我们来教教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神明……”
“钥匙,到底该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