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
车子平稳地驶入那片熟悉的、安静的别墅区。
越是靠近，纪槐序放在膝盖上的手就收得越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修剪整齐的冬青，唇线抿得有些发白。
车窗外的景致熟悉又陌生，每一寸都勾连着过往的回忆，那些温暖的，又让他想要逃离的。
车停在门口。
两人刚下车，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迎接的是纪淮深。
他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对着纪槐序和秦峪点了点头。
“爸妈在客厅。”纪淮深侧身，让两人进去。
玄关处，拖鞋已经整齐地摆好。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食物香气，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纪槐序记忆中总与病榻相伴的中药味。
但很淡，不再像以往那样浓烈得令人窒息。
纪暄坐在沙发上，看见纪槐序，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抬起头，目光在秦峪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惯常的严肃。
“爸。”
纪槐序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纪暄看向他，点了点头，目光柔和了些。
“回来了。”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秦峪，带着长辈的审视。
“这位是秦峪吧。”
“伯父您好，打扰了。”
秦峪微微欠身，将手中备好的礼品放在一旁。
这时，方夏从厨房的方向走了出来，穿着素雅的毛衣，身上还系着围裙。
看到纪槐序的瞬间，她的脚步顿住，眼眶几乎是立刻就红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那股酸涩逼回去，嘴角努力扬起一个有些颤抖却无比温柔的微笑。
“槐序回来了……”
她的声音也有些发颤，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像是要把这几年错过的时间都看回来。
“快坐。一路过来冷不冷？”
纪槐序看着母亲明显清瘦了些的脸庞和那双努力含着笑却依旧藏不住愧疚与思念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微微一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最终只是低低地又唤了一声：“妈。”
随着这一声呼喊一起落下的，是方夏的眼泪。
她终于没忍住，泪水滑落。
她立刻抬手，慌乱用手背地揩去了眼泪。
“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哽咽，但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串，不断地顺着眼角滚落。
“抱歉……妈妈只是……”
方夏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她用手背不断擦拭着泪水，却越擦越多。
这几年的思念、担忧、自责，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纪槐序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母亲这副模样，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手臂微微抬起，却又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安抚。
他看着母亲不断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的手，微微颤抖的肩膀，最终缓缓地向前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方夏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个拥抱很轻，甚至有些僵硬。
方夏的身体先是猛地一颤，随即，那强撑了许久的、紧绷的弦仿佛骤然断裂。
她再也无法抑制，啜泣声终于溢出唇瓣，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担忧、思念和悔恨都哭出来。
纪槐序没有说话。
他笨拙地、学着记忆中模糊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有些迟疑地轻轻拍抚着母亲的后背，直到方夏的哭声趋于平缓。
“抱歉，妈妈没有克制住……”
方夏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微微退开些许，用手背胡乱却仔细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平复着呼吸。
“没事的，妈妈。”纪槐序轻声应道。
纪暄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站在了方夏旁。
他将干净的手帕递到妻子手中，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带着安抚的意味。
方夏接过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深深吸了几口气，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目光始终关切地落在纪槐序身上的秦峪。
“小秦，让你见笑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
“好了，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饭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看。”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纪槐序的手臂，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几人在沙发坐下。
纪淮深适时地递了一杯温水给纪槐序。
纪暄的目光再次落在秦峪身上，这次的审视少了些疏离，多了些长辈的温和。
“听淮深说，你这段时间很照顾槐序。”
秦峪态度谦逊：“伯父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槐序他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顾好。”
纪暄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一些秦峪工作上的近况，语气比刚才更为随意。
秦峪从容应对，言谈举止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拘谨。
纪槐序捧着温水，听着身旁父亲与秦峪平和交谈，哥哥偶尔投来的目光，厨房里传来母亲准备饭菜的温馨声响，空气中不再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药味……
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缓慢地松弛下来。
午餐准备的很丰盛。
桌上明显有几道是特意为纪槐序准备的，口味清淡，易于消化，显然是花了心思研究。
纪槐序吃的不多，但每一样都尝了一点。
他能感觉到父母那几乎实质化的、却又努力克制着的目光，但又跟过去不同。
不再带着那种焦灼的审视和担忧，不再严格控制他的食量，仿佛多吃一口或少吃一口都关乎生死。
午餐在一种略显安静的氛围中结束。
佣人过来收拾餐桌时，纪淮深以下棋的理由将秦峪喊去了书房。
餐厅里只剩下纪槐序和父母。
沙发上，方夏看着儿子安静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服的边缘，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纪暄坐在她的旁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槐序……”
方夏终于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膝上紧紧交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凝滞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