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自己身上没尽到责任，觉得愧对全县百姓。”
这番话，让赵长东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那份还未完成的材料，正是周正国连夜送来的，关于清河下游村庄的调查报告。
“你说的没错，”赵长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一个干部，如果连自己脚下的土地和水都护不住，那他还谈什么发展，谈什么未来？这个炸药桶，是该引爆了。但怎么引爆，是个技术活。”
沈铭知道，赵长东同意了。
“书记，我建议，召开一次环保工作专题会议。”沈铭顺势说道，“把相关企业负责人，特别是红星造纸厂和华泰化工厂的老板，都请过来。还有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城关镇的书记镇长、环保局、水利局……所有相关单位，一个都不能少。”
赵长东抬眼看他：“你想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个‘一票否决制’扔出来？”
“对。”沈铭点头，“不是商量，是通知。”
赵长东看着沈铭那张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好，我来安排。会场，就放在县委的小礼堂，我亲自主持。我倒要看看，这帮人，能翻出什么浪来。”
……
两天后，县委小礼堂。
会议定在上午九点，但八点半刚过，会场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气氛却与往常的会议截然不同。没有了会前的寒暄客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泾渭分明的对峙感。
左边区域，坐着的是几家重点企业的老板。华泰化工厂的老板李建华，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正和红星造纸厂的厂长王海龙交头接耳。李建华的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警惕和烦躁。王海龙则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
他们身后，坐着其他几家规模稍小的工厂老板，一个个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却又时不时地交换着眼色，气氛压抑。
右边区域，则是政府部门的干部。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坐在前排，脸色不太好看。城关镇的书记和镇长坐在一起，眉头紧锁。环保局长马德兴的位置空着，据说已经被纪委带走“喝茶”了，代替他来的是一位副局长，此刻正襟危坐，如坐针毡。
沈铭坐在赵长东下首的位置，面色平静地翻看着会议议程，仿佛对会场里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毫无察觉。
九点整，县委书记赵长东准时步入会场。他没有带秘书，一个人走上主席台，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今天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赵长东没有说任何开场白，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河的环保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在左侧那几位老板的脸上一一扫过。
“过去，我们总说，要平衡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关系。但现在看来，这个天平，已经严重失衡了。”赵长东的声音冷了下来，“有些人，为了自己的腰包，为了那点带血的Gdp，正在挖我们清河县的根，断我们子孙后代的活路！”
这话说得极重，会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李建华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王海龙擦汗的动作也停住了。
“所以，经过县委研究决定，从即日起，在全县范围内，推行‘环保一票否决制’。”
赵长东话音刚落，沈铭便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分发给与会的每一个人。
当李建华和王海龙等人看清文件上那一行行黑体字时，会场终于炸开了锅。
“赵书记！这……这不行啊！”
最先跳起来的是华泰化工厂的老板李建华，他那肥硕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也拔高了八度。
“我们华泰一年给县里贡献几千万的税收，解决了一千多人的就业！您这一搞‘一票否决’，环保稍微出点问题，就要关停，就要追责，这……这不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沈铭的眼角余光瞥向李建华。
【洞察人心】瞬间开启。
在沈铭的视野里，李建华的头顶上，浮现出几行清晰的文字。
【人物：李建华】
【核心诉求：保住现有利润模式，反对任何增加环保成本的政策。】
【真实想法：妈的，这招太狠了！以后还怎么偷排？那套从德国进口的污水处理设备，开一天就要十几万，比老子的油钱还贵！要是真按规矩来，利润至少要砍掉一半！不行，必须把这事搅黄了！什么工人失业，都是屁话，老子在市里的别墅刚换了大理石，下个月还约了人去欧洲打猎呢！大不了把厂子一关，老子拿着钱走人，看你们怎么收场！】
果然是虚张声势。
沈铭心中冷笑一声，却没有开口。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是啊，赵书记！”红星造纸厂的厂长王海龙也站了起来，他不像李建华那么激动，反而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们红星是几十年的老厂了，养活了三代人。造纸这个行业，本身就是高污染，我们一直在努力改进技术，但要做到零污染，那是不可能的！您这个政策太‘一刀切’了，完全不给我们这些老企业活路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偷偷观察着主席台的反应，一副为国企命运忧心忡忡的忠臣模样。
【人物：王海龙】
【核心诉求：维持现状，最好能争取到政府的环保补贴。】
【真实想法：这个沈铭，是从哪冒出来的愣头青，净给老子找事！一票否决？连城关镇的书记都得跟着倒霉？这下麻烦了，以后逢年过节送的那些东西，怕是不管用了。不行，我得打感情牌，把厂里的老工人都搬出来，哭一哭，闹一闹，把水搅浑了再说。】
紧接着，其他几个小厂的老板也纷纷附和。
“书记，我们小本经营，再增加环保投入，真的要破产了！”
“几百号工人等着吃饭，他们要是失业了，可是巨大的社会稳定问题啊！”
“我们坚决拥护环保，但政策不能这么搞，要给我们一个缓冲期，要循序渐进嘛！”
一时间，整个会场左侧区域，群情激愤，各种诉苦、威胁、讲道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矛头直指主席台。
主管工业的副县长脸色愈发难看，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赵长东，语气委婉地说道：“书记，我看，李总和王厂长他们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环保要抓，但企业的生存和发展，也确实需要考虑。这个‘一票否决’，是不是……太严厉了点？容易打击企业家的积极性，影响我们县的营商环境啊。”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城关镇书记的附和：“是啊书记，华泰和红星都在我们镇，解决了镇里大部分的就业。一旦他们出了问题，我们镇的财政和稳定，都会面临巨大的压力。”
他们的发言，像是在滚油里浇了一勺水，让企业老板们的气焰更加嚣张。
李建华见状，更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铭。
“赵书记，我们知道，您是为了清河好。但我们听说，这个主意，是县委办的沈副主任提出来的！”李建华的胖手指着沈铭，唾沫横飞，“沈主任年轻有为，有魄力，我们佩服！但您也不能拍拍脑袋，就拿我们全县的经济开玩笑啊！您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一句话，我们底下几千个家庭的饭碗可能就没了！这个责任，您担得起吗？！”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铭身上。
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忧的，有愤怒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赵长东坐在主席台上，面沉如水，没有说话。他想看看，沈铭要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这是他给沈铭的考验。如果连这群老板都镇不住，那后续的改革，更是无从谈起。
面对千夫所指，沈铭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叫嚣的李建华，而是拿起桌上的水杯，平静地喝了一口水。
整个会场，因为他的起身，反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这个搅动了满城风雨的年轻人，要说些什么。
沈铭放下水杯，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李建华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胖脸上。
“李总，你刚才说，我一句话，几千个家庭的饭碗可能就没了。”
沈铭的声音很平淡，却清晰地传到会场每个角落。
“那我想请问你，你每天把那些五颜六色的毒水，灌进清河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下游那几十万喝着清河水长大的家庭，他们的饭碗里，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