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梅提着包袱站在院门口,身后小女孩抱着破布娃娃,低着头不敢看人。林晚刚送完稳当婶出门,手还搭在门框上,肚子一动,她低头缓了口气,抬头就看见这母女俩。
“离了?”林晚问。
陆梅没抬头,嘴唇抖了抖,轻轻点头。包袱从肩上滑下来,“咚”地落在泥地上。
林晚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进屋吧。”
话音刚落,厨房门“哐”地被推开,王秀莲冲出来,手里攥着扫帚,脸涨得通红。
“谁让她进来的?滚!俺家不收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她指着陆梅,声音发颤,“你还有脸回来?你男人赌成那样,你还跟着他睡一个炕?现在离婚了,倒想起娘家了?早干啥去了!”
陆梅往后退半步,脚跟绊在门槛上,身子一歪,跪倒在泥地里。小女孩吓得缩到她背后,把脸埋进她衣服。
林晚快走两步,一手扶住肚子,一手去拉陆梅:“妈,让她住。”
王秀莲瞪眼:“你说啥?让她住?她败光家里钱,害得弟媳差点被人抢走厂子,现在拍拍屁股回来,你还让她住?”
“她是陆峥的亲姐。”林晚站直身子,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也是我肚里娃的姑。我不让她住,谁给她开门?”
王秀莲举着扫帚,手指发白。她看着林晚挺着大肚子站在风里,一只手护着腹,另一只手还拉着陆梅不放。
“你……你不怕她再惹祸?”王秀莲声音发紧。
“她已经离了。”林晚说,“人走到这一步,还能咋地?娃是无辜的。”
王秀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扫帚慢慢垂下来。她咬着牙,转身就往灶房走,路过陆梅身边时,低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门“砰”地关上。
林晚扶着陆梅站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先进屋,洗个热水脸。”
西屋还是老样子,炕席发黄,柜子掉漆。林晚让陆梅把包袱放下,又从自己屋里拿了条干净毛巾和一块香皂。
“晚上睡这儿,明早我让陆峥搬床被子过来。”
陆梅站在炕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弟妹……我不该回来的。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们,可我没地方去了。我闺女……才六岁……”
林晚摆摆手:“别说这些了。你现在回来了,就是一家人。过去的事,翻篇了。”
陆梅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泪:“你真不怕我?不怕我又要钱、要东西?”
“怕啥。”林晚靠着门框站定,“你要是还想赌,就不会带着闺女回来了。你现在跪在这儿,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娃。这就够了。”
陆梅喉咙动了动,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林晚转身出去,到灶房舀了瓢水坐锅上烧。她动作慢,腰有点酸,但没喊人帮忙。水开了,她泡了碗小米粥,加了点红糖,端着回了西屋。
陆梅正坐在炕沿,女儿靠在她怀里,小手抓着她的衣袖。林晚把粥放在小桌上:“趁热喝。”
陆梅没动。
“喝吧。”林晚坐到炕边,“你现在身子虚,得吃饭。你闺女也饿了吧?我让张婶明早送俩鸡蛋过来。”
陆梅低头看着那碗粥,热气往上冒,糊了她的眼镜。她伸手去拿勺子,手抖得厉害,舀了一勺,没送到嘴边,就洒在了裤子上。
林晚接过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张嘴。”
陆梅愣住。
“喝。”林晚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我在,有妈在,这个家没散。”
陆梅张嘴,喝了那口粥。烫得她眯了眼,但没吐出来。
一勺接一勺,她把整碗粥都吃了。最后几口咽下去,她放下碗,突然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弟妹……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陆峥……我对不住这个家……”她哭出声来,肩膀一抽一抽,“我以前瞎了眼,总想着占便宜,觉得弟弟娶了媳妇,就得帮衬我。我忘了他是我亲弟,忘了你也是一家人……”
林晚弯腰,把她扶起来:“别跪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我……我能干啥?”陆梅抹着眼泪,“我没本事,厂里也没工做……”
“先住下。”林晚说,“等生了娃,厂里缺人手,你来帮忙记账。你识字,写得也不差。一个月十块钱,够你娘俩吃穿。”
陆梅摇头:“我不图钱……我就想……我想当个姑姑。我想让我闺女知道,她还有个舅舅家,还有个姑奶奶疼她。”
林晚笑了:“那你就好好当。”
夜深了,林晚回到东屋,躺上炕。肚子动了一下,她把手放上去,轻轻拍了两下。
窗外风小了,院里安静。她摸出待产包,检查了一遍,又把清单压在枕头底下。
明天得让陆峥修修西屋的窗户,漏风。还得找张婶借个小孩棉袄,陆梅闺女穿得太薄。
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
西屋那边,灯还亮着。
陆梅坐在炕上,看着熟睡的女儿。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里曾经戴着金镯子,现在啥也没有了。
她掀开被子下地,从包袱里翻出一张纸,皱巴巴的,是离婚证。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折好,塞进枕头底下。
她爬上炕,搂住女儿,把脸贴在孩子后背上。
屋里很静。
她忽然轻声说:“闺女,咱有家了。”
林晚在东屋翻了个身,手搭在肚子上。
窗外,月亮照在院墙新垒的砖上,泛着青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