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跨下电动车时,后车筐里的早餐袋还带着保温布的余温。
他低头理了理帆布包的背带,目光扫过苏氏大楼玻璃幕墙上跳动的晨光——这是他最近半个月养成的习惯,总爱先看一眼顶楼那扇拉着百叶帘的窗户,猜苏晚晴今天是穿浅灰西装还是墨绿套裙。
可今天还没等他抬头,电梯口的动静就让他顿住了脚步。
小赵抱着胳膊站在苏晚晴办公室门口,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比平时更冷,像块结了霜的玻璃。
那小子平时这时候早该在茶水间冲美式了,此刻却直勾勾盯着电梯方向,见林川走近,喉结动了动:“苏总今天不见你。”
“啥?”林川手里的早餐袋差点滑下去,碎发被穿堂风掀起一绺,“是不是我又送错了口味?昨儿那抹茶慕斯我特意让蛋糕店加了桂花蜜糕,她不是……”
“跟口味无关。”小赵打断他,指节捏得发白,“苏总说,以后不用送了。”
林川的笑僵在嘴角。
他望着小赵身后虚掩的办公室门,隐约能看见里面米色沙发的一角——那是上周他帮苏晚晴搬新绿植时,她让他坐的位置。
此刻门内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却没有半点平时翻文件的沙沙声。
“我就说两句话成不?”他往前迈了半步,被小赵抬手拦住。
年轻秘书的袖口露出半截手表,是苏晚晴上周开会时奖励给下属的定制款,“赵哥,你知道我不是……”
“叮——”
电梯声救了他的话头。
晓雯从电梯里挤出来,怀里抱着一摞文件,发梢的淡粉皮筋晃得他眼皮一跳——和昨天周梦琪发尾那根颜色一模一样。
“林先生。”晓雯小跑过来,文件在怀里颠得哗啦响,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早餐袋,又迅速移开,“你最近……是不是去过总裁办公室?”
林川愣了一下。
他确实去过三次:第一次帮苏晚晴搬落灰的钢琴谱册,第二次修卡住的百叶窗,第三次送感冒药时被她叫进去喝了杯茶。
可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放早餐而已。”他故意把“放”字说得很重,余光瞥见小赵的喉结又动了动,“怎么了?”
晓雯的指甲掐进文件边缘,指腹泛出青白:“没、没事。”她低头翻找着什么,发顶翘起的呆毛跟着晃,“周助理说她今早整理文件,发现苏总私藏的钢琴谱不见了……”
“啪!”
早餐袋掉在地上。
林川弯腰去捡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他想起三天前帮苏晚晴搬谱册时,最底下那本泛着旧黄的《月光》第三乐章,封皮上还沾着她喝咖啡时溅的褐色痕迹——那是她从未公开过的手稿,国际钢琴界疯传的“晚晴绝响”。
“晓雯!”小赵突然拔高声音,“苏总叫你送会议纪要。”
晓雯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文件“哗啦”散了一地。
她蹲下去捡时,林川看见她耳后有道淡红的抓痕,像被指甲挠的。
“林先生,我先走了。”晓雯抱起文件跑开,马尾辫扫过他鼻尖时,飘来股熟悉的甜香——和周梦琪昨天扯坏的香水瓶味一模一样。
林川蹲在地上,仔细地捡起早餐袋。他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袋角的保温贴,感受到了一丝余温。他心里一动,抬起头,目光落在晓雯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晓雯跑得很快,仿佛急于逃离这个地方。林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缓缓站起身来,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那扇门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他与晓雯分隔开来。
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但那团棉花却似乎越胀越大,让他的呼吸愈发困难。
回到车上,林川把早餐袋随手甩在后座,然后掏出手机。他滑动着屏幕,翻找着相册里的照片。三天前,他帮苏晚晴搬谱册时,为了避免碰坏那些珍贵的老纸页,他特意拍了一张照片存证。
照片中的谱册显得有些陈旧,泛黄的纸页边缘微微卷起,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第三页右下角有一块咖啡渍,形状奇特,宛如一朵歪脖子的向日葵。林川凝视着这张照片,脑海中不断闪过晓雯冷漠的眼神和紧闭的办公室门。
“难道……她以为是我偷的?”林川喃喃自语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他紧紧握着手机,后槽牙咬得发酸,心中的疑惑和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周梦琪昨天在安全通道扯坏香水瓶时说的那句话,突然在他耳边炸响:“林川,你不过是个代驾而已。”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惊得路边的麻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手机在他的腿上震动着,似乎在提醒他有新的消息,但他此刻已经无暇顾及。
他手忙脚乱摸出来,屏幕亮着,是苏晚晴的号码,只有三个字:“别再来了。”
林川盯着屏幕,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边缘的裂痕——那是上周送苏晚晴回家时,为躲闯红灯的外卖车撞在护栏上磕的。
当时她坐在后座,攥着他外套衣角的手在发抖,却还哑着嗓子说:“你开得比我司机稳。”
现在这三个字像根细针,扎得他眼眶发涩。
他把手机按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撞着肋骨,一下比一下响。
电动车“嗡”地发动时,他回头看了眼苏氏大楼。
顶楼那扇窗的百叶帘不知何时拉开了道缝,露出抹浅灰色——是苏晚晴常穿的西装颜色。
“想赶我走?没门儿。”他抹了把脸,踩下电门,风掀起碎发,把那句轻得像叹息的话卷进风里,“我还没把那本谱子的咖啡渍形状,说给她听呢。”
林川把电动车停在苏氏大楼后巷时,车筐里的保温桶还在冒热气。
他哈着白气搓了搓冻红的手背,隔着塑料袋摸了摸桶身——温度刚好,汤面不会坨,辣油也不会凝固成块。
便签纸被他折成小方块,压在桶盖底下,字迹是用马克笔描的,生怕被热气洇糊:“姐姐,今天不是甜的,也不是苦的,是辣的——像你的脾气。”
“小林啊。”保洁李阿姨拎着拖把从楼梯间拐出来,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亮,“又给苏总送吃的?”
林川手一抖,保温桶差点砸到脚面。
他干笑着把桶往身后藏了藏,却见李阿姨用拖把杆指了指自己围裙口袋——里面露出半截粉色皮筋,和晓雯发梢那根一个颜色。
“昨儿看你在电梯口发呆,怪可怜的。”阿姨压低声音,拖把布在地上蹭出“刺啦”一声,“你放我这儿,我趁打扫时给你搁她办公桌上。周梦琪那丫头今儿跟苏总去谈合作了,不在。”
林川喉结动了动,把保温桶递过去时指尖还在颤。
李阿姨接过去时,他瞥见她手腕上有道青红的印子,像被人抓的。
“阿姨你手……”
“猫抓的。”李阿姨迅速抽回手,转身往大楼里走,马尾辫扫过他鼻尖时,飘来股淡淡的姜味——和他上次帮她搬重物时,她兜里揣的驱寒姜糖一个味儿,“三点钟来接桶啊,苏总办公室的百叶帘要是拉下来,你就……”
林川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把后半句话截断了。
他摸出来一看,屏幕上“李姐”两个字刺得眼睛发酸——苏晚晴的私人秘书,平时连他电话号码都没有存。
“林先生,苏总请你来一趟。”李姐的声音比平时轻,像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顶楼总裁办公室,现在。”
电动车钥匙在他掌心硌出红印。
林川上楼时特意数着台阶,一阶一阶踩得极慢,数到二十七阶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那是苏晚晴办公室门口的位置。
他伸手推门,金属把手冷得刺骨,推到一半又缩回来,用袖子裹着才敢碰。
办公室里的百叶帘半开着,阳光斜斜切进来,在米色地毯上投下金红色的格子。
苏晚晴坐在靠窗的黑色转椅上,背对着门,发梢沾着点光,像撒了把碎金。
她膝头摊着本泛旧的钢琴谱,林川一眼就认出那页卷边——和他手机里存的照片分毫不差,右下角的咖啡渍正歪成朵向日葵。
“这张纸,你怎么会有?”
苏晚晴的声音比平时低,尾音带着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没有回头,指尖沿着谱子边缘慢慢摩挲,林川看见她无名指的尾戒在阳光下闪了闪——那是他上周帮她修百叶窗时,她摘下来搁在窗台的,戒圈内侧刻着“晚晴”两个小字。
林川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往前挪了半步,皮鞋尖碰到地毯的毛,软得没声响。
“那天……在你车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片被风吹皱的纸,“你下车时,谱子从公文袋里滑出来,掉在脚垫上。我……我捡了,没敢还。”
苏晚晴的背僵了僵。
她终于转过脸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口深潭,看不出情绪。
林川这才发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左眼皮跳得厉害——这是她焦虑时的习惯,上次董事会吵到凌晨三点,他送她回家时,她也是这样。
“为什么不还?”她的手指停在咖啡渍上,指甲盖泛着珍珠白的光泽,“怕我怪你多管闲事?”
林川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摸出手机,翻到那张存了三天的照片,屏幕亮度调到最高,递过去:“我拍了照。那天搬谱册时,我怕碰坏纸页,想着等你心情好点,拿照片当由头……”他喉结滚动着,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你那天在电梯里,摸谱册封皮的样子,像在摸什么宝贝。我怕直接塞给你,你会觉得被冒犯。”
苏晚晴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他脸上。
林川看见她睫毛颤了颤,眼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她听到真话时的反应,上次他说“你笑起来比不笑好看”,她也是这样。
办公室里的挂钟“滴答”响了一声。
林川这才注意到,苏晚晴脚边躺着那个保温桶,桶盖半开,牛肉面的香气混着辣油味飘出来,在两人之间漫成一片雾。
她的手指还停在谱子上,咖啡渍的边缘被她摸得发亮,像片被反复抚摸过的旧伤疤。
“所以你今天……”她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让李阿姨送牛肉面?”
林川的耳尖瞬间红了。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沾着点辣油,是刚才拎保温桶时蹭的。
“我记着你上次说,代驾费比打车贵,是因为多了项陪聊。”他吸了吸鼻子,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那我多学项技能——送早餐。甜的苦的都试过了,总得试试辣的。”
苏晚晴的手指在谱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林川看见她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却又抿住了。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金边,把她眼尾的细汗照得发亮。
“那本谱子……”她突然低头,指尖抚过谱页上的音符,“是我十三岁时写的。”
林川的呼吸顿住了。
他看见她眼睫投下的影子在脸上晃,像只欲飞的蝶。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他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肋骨,撞得他眼眶发酸。
苏晚晴的手突然停住了。
她抬头看向他,眼镜片后的目光不再像结霜的玻璃,倒像杯刚泡开的茶,雾蒙蒙的。
林川正想说话,她却突然把谱子合上,指节抵着下巴,盯着他袖口的辣油印子:“下次送辣的,记得套塑料袋。”
林川的脑子“嗡”地一声。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苏晚晴已经低头翻谱子了,金丝眼镜滑下鼻梁,露出眼尾淡淡的红。
窗外的风掀起半开的百叶帘,把她那句轻得像叹息的话卷进阳光里:“咖啡渍的形状……确实像朵歪脖子的向日葵。”
办公室的挂钟又“滴答”响了一声。
林川看着她垂落的发梢,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刚要开口,苏晚晴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显示“周梦琪”三个大字。
她扫了眼来电显示,指尖在谱子上敲了两下,抬头时眼神又冷了几分:“林川。”
“啊?”林川猛地站直,牛仔外套的拉链蹭得脖子发痒。
苏晚晴把谱子放进抽屉,锁扣“咔嗒”一声。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再抬头时,又成了那个说话带冰碴的总裁:“明天早上七点,老地方。”
林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她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点他读不懂的光,像深潭里突然跃起的鱼。
“代驾。”苏晚晴补充道,指尖敲了敲抽屉,“我要去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