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双日”——两颗在辐射尘霾后显得朦胧昏黄的光球——勉强将光芒洒在锈锚岛扭曲的金属平台上。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和熔岩冷却后的硫磺味,昨夜短暂的宁静被清晨的劳作声和隐约的啜泣声打破。重建家园的意志仍在,但绝望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每一个辛勤的身影。
黄凌几乎一夜未眠。父母留下的那块冰凉芯片紧贴在他的胸口皮肤上,仿佛与他的心跳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老金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公会的力量……唯一的希望……”。他看着不远处正在用残存材料加固棚屋的邻居,看着孩子们眼中褪不去的恐惧,看着锈锚岛边缘那道依旧脆弱、不时闪烁的能量屏障。他知道,老金是对的。困守于此,只是在延缓终末的审判。
他找到老金时,老金正在擦拭他那把老旧的脉冲步枪,枪身上的磨损记录着无数次的深渊冒险。“决定了?”老金头也没抬,声音沙哑。
“嗯。”黄凌的回答简单而坚定,“告诉我该怎么做。”
老金停下动作,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黄凌:“公会不是慈善堂,小子。那里只认实力和价值。你想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帮助,先得证明你不是累赘。”他站起身,指向岛屿边缘一处摇晃欲坠的金属吊桥,那桥通向邻近一块稍小、更破败的浮空岛碎片。“‘铁索桥’那边,是公会的一个临时招募点。掌管那里的是个叫‘屠夫’的家伙,脾气臭,眼光毒。他会给你‘试炼’。”
“‘试炼’是什么?”黄凌皱眉,看着那在风中嘎吱作响的桥体,桥下是翻滚着诡异色彩的辐射云层。
“没人知道每次会是什么。可能是让你去下面捞点东西,可能是猎杀一只特定品种的蚀骨种,也可能是……总之,他说了算。”老金拍了拍黄凌的肩膀,力道沉重,“记住,别显摆你那点模糊的感知,除非你想被当成异类抓起来。用你的脑子,用你这些年学会的生存技巧。活着回来,带着屠夫的印记回来。”
没有盛大的送行,只有老金沉默的注视和几个幸存者同伴担忧的眼神。黄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一把磨利的金属长矛,几块能补充体力的合成粮,一个简陋的辐射计数器,还有胸口那枚神秘的芯片。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踏上了铁索桥。
桥身剧烈晃动,脚下的金属网板似乎随时会脱落。风呼啸着穿过锈蚀的缆绳,带来深渊下的低语。黄凌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令人眩晕的深渊,将注意力集中在对面那个搭建着破烂帐篷和金属棚屋的平台。
所谓的“招募点”更像一个土匪窝。几个面色凶悍、装备杂七杂八的拾荒者斜眼打量着走过来的黄凌,眼神如同打量一块新鲜的肉。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燃料、汗臭和一丝血腥味。一个体型壮硕、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灼烧疤痕的光头大汉,正坐在一个弹药箱上,打磨着一把巨大的、带有锯齿的砍刀。他应该就是“屠夫”。
“又一个想碰运气的小崽子?”屠夫头也不抬,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锈锚岛来的?老金还没死透吗?”
黄凌压下心中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老金让我来的。我需要公会的帮助,锈锚岛需要帮助。”
屠夫终于抬起头,那双小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需要帮助的人多了,深渊都装不下。公会凭什么帮你?”他扔下砍刀,站起身,接近两米的身高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规矩懂吗?”
“试炼。”黄凌吐出两个字。
“哼,还算不傻。”屠夫围着黄凌走了一圈,像在评估牲口,“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在泥里滚过的。老子今天心情还行,给你个简单的。”
他粗壮的手指猛地指向平台边缘,那里固定着一根粗壮的金属缆绳,笔直地垂入下方翻滚的云海之中。“下面五十米,有个旧时代信号塔的残骸,老子的一个能量扳手上次下去‘捡货’的时候掉在那儿了,卡在支架上。给老子捞上来。”
黄凌的心猛地一沉。五十米?深入辐射云层之下?且不说那下面的辐射强度可能致命,单是攀爬那光滑的缆绳就极其危险,更何况谁知道那残骸里藏着什么变异生物?
“怎么?怕了?”屠夫嗤笑一声,露出焦黄的牙齿,“怕就滚回去,抱着你的破岛等死。”
旁边几个拾荒者发出哄笑。黄凌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这是下马威,也是筛选。公会不需要懦夫。他想起锈锚岛屏障闪烁的光芒,想起老金期望的眼神。
“绳子,钩爪,还有……给我一份下面的辐射读数预估。”黄凌没有退缩,声音提高了些许。
屠夫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哟,还知道要装备?读数没有,自个儿体会。装备那边架子上有破烂能用,弄坏了十倍赔!”他甩手坐回弹药箱,不再看黄凌,仿佛认定他不敢下去。
黄凌走到旁边的装备架,果然都是些残次品。绳子磨损严重,钩爪的卡扣有些松动。他仔细检查着,同时努力集中精神,尝试调动那种模糊的感知。他闭上眼睛,将注意力投向那根垂落的缆绳,投向下方未知的深渊。
微弱……极其微弱……一种混乱的能量流动感应传入他的脑海。下方确实有强烈的辐射源,但分布不均。缆绳中段似乎有微弱的能量异常,像是……某种生物依附在上面?而在更下方,那个信号塔残骸的位置,除了弥漫的辐射尘,似乎还有一种……相对稳定但异常的能量反应,与他胸口的芯片有极其轻微的共鸣?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验证。他的能力虽然无法主动运用,但在这种极端压力下,似乎能提供一丝预警。
他选了一条看起来最结实的绳索,检查了钩爪,又额外拿了一捆备用绳和几个荧光棒。在周围拾荒者或嘲讽或漠然的目光中,他将绳索固定在平台坚固的支点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
“喂,小子。”屠夫突然又开口,扔过来一个小型过滤器,“别死下面,臭了老子还得清理。含在嘴里,能顶一会儿。”
黄凌接住过滤器,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了。”
这或许是试炼的一部分,或许屠夫也并非完全冷血。他将过滤器含入口中,一股薄荷般的清凉瞬间冲淡了喉咙的灼烧感。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缆绳,开始向下攀爬。
一进入辐射云层下方,能见度骤然降低。五彩斑斓的辐射尘雾包裹着他,计数器立刻发出刺耳的尖叫。即使有过滤器,皮肤也开始传来针刺般的微弱痛感。他只能依靠感觉和偶尔扔下的荧光棒来判断下方情况。
下降了约二十米,他猛地停下。感知预警!他小心翼翼地向下放出荧光棒,光芒隐约照见缆绳上缠绕着一团暗紫色的、如同巨大苔藓般的生物——辐射菌毯!这种生物会分泌强腐蚀性黏液,并吞噬任何接触到的能量,包括生物电。
直接穿过就是找死。黄凌观察四周,发现旁边不远处有一根扭曲的金属支架从浮空岛岩体中伸出。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小心翼翼地摆动身体,然后猛地一荡,松开了缆绳!
在空中飞跃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他成功抓住了那根支架,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脱手。稳住身形后,他将备用绳固定在支架上,做出了一个决定——放弃原来的缆绳,利用这根支架和备用绳,从侧面绕开那段被菌毯污染的区域,垂降到信号塔残骸的另一侧。
这是一个冒险的赌博,需要极强的臂力和精准的判断。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汗水混着辐射尘滴落深渊。每下降一米,辐射读数就升高一截,过滤器的效果似乎在减弱。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扭曲的信号塔残骸。正如他所感知的,那把闪着微光的能量扳手就卡在一根断裂的金属梁之间。而就在扳手不远处,残骸的阴影里,盘踞着几条依靠吞噬辐射能量为生的“蚀光蛇”!
它们似乎被能量扳手散发的微弱能量所吸引,但尚未发动攻击。黄凌屏住呼吸,利用残骸的结构小心靠近。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取出长矛,计算着角度和距离。突然,他猛地将一根荧光棒扔向残骸的另一侧!蚀光蛇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就在这一刹那,黄凌如同猎豹般扑出,一把抓住能量扳手,同时身体借力向后荡开!
嘶嘶!蚀光蛇发现被骗,愤怒地扑来,但黄凌已经利用绳索快速上升了几米。它们够不着,只能在下方的阴影中发出威胁的嘶鸣。
黄凌不敢停留,忍着身体的酸痛和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感,沿着自己设定的路线快速向上攀爬。当他最终狼狈地翻上平台,将那把沾满污渍却完好无损的能量扳手扔在屠夫脚下时,周围的哄笑声早已消失不见。
屠夫捡起扳手,检查了一下,那双小眼睛再次上下打量黄凌。黄凌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吐出已经失效的过滤器,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
“……”屠夫沉默了几秒,突然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你个小崽子有种,还有点脑子。没走老子给的‘路’?”
黄凌喘着气点头:“……菌毯……”
屠夫哼了一声:“看来老金没推荐错废物。”他转身从一个箱子里翻找起来,片刻后,扔给黄凌一个粗糙的金属徽章,上面刻着交错齿轮和獠牙的图案——拾荒者公会的标志。
“拿着,以后你就是公会的外围成员了。‘锈锚岛的黄凌’,我‘屠夫’记下了。”他挥挥手,“滚吧,去找后勤的老狗换点抗辐宁,别死老子门口。想接任务赚积分,自己去公告板看。”
黄凌紧紧握住那枚冰冷而粗糙的徽章,胸膛剧烈起伏,却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股炽热的希望。试炼通过了。通往更广阔世界、获取拯救家园力量的第一道门,被他用勇气、智慧和那一点点特殊的感知,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旅程,终于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