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卫驿站,孤悬戈壁深处。
入夜后,呼啸的狂风卷起遮天蔽日的黄沙,将惨白的月色彻底吞噬,
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昏黄与鬼哭般的风声。
驿站内火光摇曳,映照着旅人疲惫而警惕的脸。
突然,驿站大堂中央那幅色彩浓烈、描绘着波斯天堂花园的巨大地毯上,异变陡生!
原本怒放的玫瑰花蕾图案,竟如同被鲜血浸透,诡异地晕染、扭曲、蔓延,
顷刻间化作一朵朵妖冶邪魅、仿佛还在滴血的血色曼陀罗!
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叮铃…叮铃铃…”
清脆却带着诡异节奏的踝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八名仅着轻薄赤金纱裙、赤着双足的异域舞姬,
如同从地毯的血色曼陀罗中生长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滑入大厅中央。
她们身姿妖娆如蛇,皮肤是橄榄色的蜜蜡,眼神空洞迷离,
脚踝上缠绕的金铃随着她们奇异的步伐发出摄魂魔音。
“妖女!”一名负责警戒的锦衣卫百户厉声呵斥,本能地拔出了腰间绣春刀!
然而——
“唰!噗嗤!”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他拔出的钢刀,竟不受控制般猛地转向,
以雷霆之势狠狠劈向身旁毫无防备的同袍!
那名锦衣卫猝不及防,胸口瞬间被撕裂,鲜血狂喷而出!
“小心!是幻心魔音!”
另一名锦衣卫刚吼出声,自己手中的刀也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呆滞狂乱!
“大人!”
一声清叱如破空利箭!红信女的身影如鬼魅般闪现至贾璘身前。
她手腕一抖,一道细若游丝的赤金链索闪电般卷出,“叮叮叮”几声脆响,
精准地将数枚射向贾璘咽喉、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细毒针尽数扫落!
然而,就在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一名舞姬蛇腰扭动,
指尖弹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黑芒!红信女虽极力闪避,肩头纱衣还是被划破,雪白的肌肤上瞬间浮现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更诡异的是,那伤口周围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乌黑,
并且迅速蔓延、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透着死气的黑色莲花纹路!
“唔!”红信女闷哼一声,身形微晃。
这正是三日前在龙颌谷焚毁妖莲时,被那邪莲最后的反扑侵入体内的妖莲宿毒!此刻在幻术与毒针的诱发下,骤然发作!
八名舞姬身形骤然加速,如同真正的巨蟒般,以不可思议的柔韧缠绕上厅堂的梁柱、廊柱。
她们赤足上的金铃震响频率陡然加快,变得极其规律而强劲:
“叮…叮叮…叮…叮叮…”
这铃声仿佛带着诡异的魔力,穿透风声,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渐渐地,竟与厅内所有人的心跳声强行同步!
意志稍弱者,眼神瞬间涣散,呼吸急促,仿佛灵魂被那铃声抽走。
最恐怖的是,连贾璘身旁那两名身经百战、带着“天地玄黄”腰牌的血滴子精锐,双眼也骤然泛起骇人的惨绿色幽光!
他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手中那专为绞杀而生的精钢锁链,
“嗡”地一声绷得笔直,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带着致命的破空声,毫不犹豫地绞向贾璘的脖颈!
距离之近,贾璘甚至能感受到锁链上特有的血腥寒气!
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哗啦!”
驿站二楼的木栏处,一个青花瓷的药瓶子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不偏不倚正摔在舞姬阵型的中央!碎片和里面粘稠腥臭的药汁四溅!
“吵死啦!!”
一个清脆娇嫩、带着浓浓起床气和不满的萝莉音,如同平地惊雷,硬生生穿透了那夺魂摄魄的魔音铃声!
与此同时,“嗤嗤嗤”数道细微的破空声几乎微不可闻!
几点寒星如同瞬移般出现,精准无比地钉入大厅四角的梁柱之上!
那是几枚细如牛毛、通体闪烁着碧玉般温润光泽却寒气逼人的银针!
针尾兀自震颤,发出清越的嗡鸣。
奇迹发生了!那如跗骨之蛆、强行同步心跳的魔音铃声,被这清脆的嗡鸣和突如其来的萝莉音一冲,骤然变得凌乱刺耳!
“噗——!”
八名舞姬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动作瞬间僵滞,脸上血色尽褪,
齐齐口鼻喷出黑紫色的污血,软软地跪倒在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那诡异的铃声戛然而止。
“嘎吱…嘎吱…”
老旧的竹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了下来。
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梳着两个俏皮的双丫髻,脸蛋圆润白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异常,此刻却写满了不耐烦。
她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散发着蜜饯的甜香。
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浅绿色粗布衣裙,
腰间随意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和一枚通体莹白、雕刻着奇异药草纹路的圆形玉牌。
她走到大厅中央,看都没看地上抽搐的舞姬和那些陷入癫狂边缘的锦衣卫,
小巧的绣花鞋径直踩上那摔碎的青瓷瓶和流出的粘稠毒汁,用力碾了碾,发出“咯吱”的黏腻声响。
“嗤…”她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扫了一眼,“用几百年前就被《九毒谱》淘汰掉的‘蛇涎幻心散’也能摆弄人心?
真是蠢到家了。”她的话语清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用毒高手心惊。
随即,她对着还有些心神恍惚的贾璘和强忍痛楚的红信女方向,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是毫不客气的命令:
“喂!那边那个快被自己人勒死的蠢男人,还有那个快变成黑莲花的傻女人!不想死就屏息!三息!”
话音未落,她小手一扬,几枚碧雪银针闪电般射向大厅角落几个燃烧的火盆!
针尖刺入燃烧的木炭,瞬间引燃了针上携带的某种粉末。
“噗——”
几蓬近乎透明的淡青色药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清凉醒脑、略带苦涩的药草气息。
药雾所过之处,那些眼神涣散、陷入狂乱互相攻击的锦衣卫和血滴子,
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地瘫软倒地,瞬间陷入深沉昏迷。
大厅内,只剩下粗重的风声和红信女压抑的痛哼。
驿站角落一间还算完好的厢房内。
贾璘紧闭双目躺在简陋的床板上,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原本刚毅冷峻的面容此刻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青黑之气,嘴唇更是呈现出骇人的乌紫色!
身体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红信女半跪在床边,肩头的黑莲纹路已经蔓延至锁骨,她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
药姑嚼着蜜饯踱进来,只看了一眼贾璘的状况,小巧的鼻子就皱了皱:
“哟?妖莲热毒?还是最霸道的‘焚心种’?”
她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伸出小手,“刺啦”一声,粗暴地撕开了贾璘前襟的衣物,
露出他坚实宽阔、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
汗水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蜿蜒流淌,更显阳刚气息。
药姑的目光掠过那贲张的胸肌和壁垒分明的腹肌,没有丝毫少女的羞涩,只有专业审视的冷静,
只是那冷静里带着一丝近乎恶趣味的嘲弄:
“啧,练得倒结实,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替人吸毒把自己吸成毒罐子,真是嫌命长!”
她一边嘲讽着,一边从腰间旧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盒。
玉盒打开一条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药香与腥气的奇特味道飘散出来。
只见盒内软垫上,赫然趴伏着一条通体纯金、近乎半透明、胖乎乎的奇异蚕虫!
它懒洋洋地抬起头,头上的两个小点如同黑曜石般幽深。
药姑伸出指尖,在贾璘滚烫的心口位置轻轻点了点。
那金蚕仿佛嗅到了极其诱人的气味,猛地昂起上半身,然后蠕动着肥硕的身躯,缓缓爬出玉盒,
顺着贾璘结实汗湿的胸膛,朝着他心口正中的位置坚定不移地爬去!
金蚕所过之处,贾璘皮肤下的血管骤然剧烈凸起、扭曲蠕动,
如同一条条苏醒的青色蚯蚓,狰狞可怖!
贾璘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红信女看着贾璘承受如此剧痛,心如刀绞。
她猛地抬头看向药姑,毫不犹豫地跪下,因为牵动肩伤而痛得脸色煞白,却语气决绝:
“药姑姑娘!求您!用我的脐锁!此锁曾为妖莲所嵌,或可为引,分担他的痛苦!求您试试!”
“哟?还是个情种?”药姑挑了挑眉,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的光芒,随即又化为促狭。
她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任何预兆,一根碧雪银针已经精准地扎在了红信女小腹中央那枚金色莲花脐锁的正中心!
“呃啊——!”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瞬间从脐锁蔓延至四肢百骸!
红信女猝不及防,惨叫出声,身体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红衫。
那枚金莲脐锁仿佛被激活,散发出灼热的金光。
药姑却不管不顾,看着外面越发深沉的夜色,小脸严肃起来:“子时快到了,‘焚心种’热毒将爆发至顶峰。
那时,他全身血液如同岩浆,经脉寸断而死。”她顿了顿,目光在红信女和贾璘之间扫过,抛出一个致命的选择:
“现在有个法子,用纯阴血脉作为引毒的‘管道’,将他体内的热毒强行导出体外。这个过程极其霸道,导毒者九死一生。
你们两个,”她指着红信女和昏迷中依旧痛苦挣扎的贾璘,“谁上?”
“用我!”红信女没有丝毫犹豫,挣扎着站起,眼神决绝如赴死的战士。
她甚至猛地撕开自己肩头早已破烂的红纱,连同部分前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那蔓延的黑色莲纹,
以及下方紧致的小腹与金莲脐锁。
“我来!他若死了,复国大计…万般皆休!” 她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牺牲意味。
然而,就在此时!
一只滚烫如烙铁、却异常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红信女撕扯衣襟的手腕!
“呃…”昏迷中的贾璘竟在极致痛苦中强行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红信女,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四个字,如同金石坠地:
“同生…共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药姑都微微一怔。
红信女更是浑身剧震,碧眼中瞬间蓄满了复杂的水光,有震撼,有痛惜,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破冰层。
药姑看着两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小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终于收敛了一些,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
“哼,倒是有趣。”她不再废话,小手翻飞,瞬间从布包中取出三根比之前更长、通体剔透如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冰魄针!
“既是同生共死,那便成全你们!”药姑话音冷冽,动作却精准无比。
两根冰魄针闪电般刺入贾璘胸口正被金蚕啃噬的“焚心种”核心!
另一根则刺入红信女金莲脐锁的中心!
“嗤——!”
就在冰魄针刺入的刹那,异变陡生!
贾璘与红信女紧握的双手处,一股难以想象的灼热洪流轰然爆发!
红信女小腹上的金莲脐锁光芒大放,无数繁复的金色符文如同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手臂涌向交握处!
同时,贾璘心口那条诡异的金蚕也骤然散发出炽烈的金光,无数细微的光丝同样涌向两人紧握的双手!
两人的手掌仿佛成了一个连通的血肉熔炉!
金莲符文与金蚕光丝在他们掌心的皮肉下激烈碰撞、交融!
“噗!噗!噗!”
数道带着炽热高温、颜色乌黑发紫的腥臭毒血,如同被高压逼迫,
猛地从两人紧握的指缝间、甚至从指甲边缘激射而出!狠狠飙溅在对面的土墙上!
那喷射的轨迹、溅落的形状,竟赫然在斑驳的墙面上,绽开了一幅巨大、妖异却又带着某种凄美意味的图案——
并蒂双生的黑色莲花!血液还在缓缓流淌,如同活物般勾勒滋养着这死亡之花。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依旧弥漫的风沙,
从破旧的窗棂投射进来时,厢房内的灼热与血腥气终于开始消散。
贾璘躺在床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的乌紫已然褪去,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沉稳。
红信女靠坐在床边,肩头的黑莲纹路淡去大半,小腹处的金莲脐锁光芒内敛,只是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虚弱。
药姑坐在桌边,正百无聊赖地用一块丝帕擦拭着那几根染着黑紫色毒血的碧雪银针。
她圆润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不过是场闹剧。
“妖莲宿毒暂时压下了,但根子还没断。”
她头也不抬,把玩着染血的银针,语气平淡却带着寒意,
“那玩意儿的母株,就在波斯光明顶,祆教总坛的圣火祭坛下面埋着呢。”
她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虚弱但眼神依旧坚定的红信女,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
“喂,傻女人,想活命,想让他活命,”她指了指床上还未醒的贾璘,
“就赶紧带着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蠢男人,杀到那什么狗屁光明顶去!
把那母株连根拔了,烧个干净!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吵人清梦!”
她说完,将擦干净的银针随手插回布包,跳下凳子,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弥漫的风沙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驿馆外,狂风依旧在戈壁上肆虐,卷起漫天黄沙。
而在那风沙的呜咽声深处,一阵若有若无、却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驼铃声,
正由远及近,穿透风墙,清晰地传入驿站内每个人的耳中。
新的征途与未知的敌人,已然踏着风沙的节拍,悄然逼近。
红信女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昏黄的天地,碧眼中重新燃起野性的火焰。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呼吸平稳的贾璘,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小腹上那枚看似沉寂的金莲脐锁。
波斯…光明顶…伪王…还有那致命的妖莲母株……
一切都指向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土地。
风沙漫卷,驼铃渐近。